更新时间:2023-09-04 01:12
此为曹植给魏明帝曹叡的上疏,文中说明了曹丕、曹叡父子重异姓而疏骨肉用人政策的弊端。它从曹魏政权的根本利益出发,大量引用周、秦、汉代政权颠覆的事例,阐述犯上作乱的人皆皇族异姓的观点,说明皇亲诸侯在藩屏王室中的重要作用。文中引用田氏代齐、三家分晋的史实,其文锋直指司马氏集团。作者在表文中反复提醒曹叡要亲公族,远异姓,防患于未然。从以后的史实看,曹叡死后,曹魏政权果然为司马氏取代,足见曹植预见的准确性。表文的前半部分为引古史以证今,后半部分则直言上谏,不加掩饰,愤激之情,溢于言外。
在曹叡执政期间,以司马懿为首的司马氏集团,在统治集团中不断扩充势力,种种迹象表明,司马氏隐有篡权迹象,当时部分效忠曹魏的大臣,如高堂隆,在临终前指出应“防鹰扬之臣於萧墙之内”。曹植虽身在藩国,但以其敏锐的政治嗅觉,也同样洞察到王朝内部存在的危机,故作此表剖析利害,劝谏曹叡。
臣闻天地协气而万物生,君臣合德而庶政成(1)。五帝之世非皆智,三季之末非皆愚,用与不用,知与不知也(2)。既时有举贤之名,而无得贤之实,必各援其类而进矣(3)。谚曰:“相门有相,将门有将(4)。”夫相者,文德昭者也;将者,武功烈者也(5)。文德昭则可以匡国朝,致雍熙,稷、契、夔、龙是也(6)。武功烈则可以征不庭,威四夷,南仲、方叔是矣(7)。昔伊尹之为媵臣,至贱也;吕尚之处屠钓,至陋也(8)。及其见举于汤武、周文,诚道合志同,玄谟神通,岂复假近习之荐,因左右之介哉(9)!《书》曰:“有不世之君,必能用不世之臣;用不世之臣,必能立不世之功。”殷、周二王是矣(10)。若夫龌龊近步,遵常守故,安足为陛下言哉(11)!故阴阳不和,三光不畅,官旷无人,庶政不整者,三司之责也(12)。疆场骚动,方隅内侵,沿军丧众,干戈不息者,边将之忧也(13)。岂可虚荷国宠而不称其任哉!故任益隆者负益重,位益高者责益深。《书》称“无旷庶宦”,《诗》有“职思其忧”,此其义也(14)。
陛下体天真之淑圣,登神机以继统(15),冀闻康哉之歌,偃武行文之美(16)。而数年以来,水旱不时,民困衣食,师徒之发,岁岁增调(17)。加东有覆败之军,西有殪没之将,至使蚌蛤浮翔于淮泗,鼲鼬喧哗于林木(18)。臣每念之,未尝不辍食而挥餐,临觞而搤腕矣(19)。昔汉文发代,疑朝有变(20)。宋昌曰:“内有朱虚、东牟之亲,外有齐、楚、淮南、琅邪,此则盘石之宗,愿王勿疑(21)。”
臣伏惟陛下远览姬文二虢之援,中虑周成、召、毕之辅,下存宋昌盘石之固(22)。昔骐骥之于吴阪,可谓困矣,及其伯乐相之,孙邮御之,形体不劳,而坐取千里(23)。盖伯乐善御马,明君善御臣;伯乐驰千里,明君致太平。诚任贤使能之明效也。[昔段干木修德于闾阎,秦军为之辍攻,而文侯以安(24)。穰苴授节于邦境,燕、晋为之退师,而景公无患(25)。皆简德尊贤之所致也。愿陛下垂高宗傅岩之明,以显中兴之功] (26)。若朝司惟良,万机内理,武将行师,方难克弥,陛下可得雍容都城,何事劳动蛮驾暴露于边境哉(27)!
臣闻“羊质虎皮,见草则悦,见豺则战,”忘其皮之虎也(28)。兮置将不良,有似于此。故《语》曰:“患为之者不知,知之者不得为也。”昔乐毅奔赵,心不忘燕(29);廉颇在楚,思为赵将(30)。臣生乎乱,长乎军,又数承教于武皇帝,伏见行师用兵之要,不必取孙、吴而暗与之合(31)。窃揆之于心,常愿得一奉朝觐,排金门,蹈玉陛,列有职之臣,赐须臾之问,使臣得一散所怀,摅舒蕴积,死不恨矣(32)!被鸿胪所下发士息书,期会甚急(33)。又闻豹尾已建,戎轩鹜驾,陛下将复劳玉躬,扰挂神思(34)。臣诚竦息,不遑宁处(35)。愿得策马执鞭,首当尘露(36),撮风后之奇,接孙吴之要,追慕卜商,起予左右,效命先驱,毕命轮毂,虽无大益,冀有小补(37),然天高听远,情不上通,徒独望青云而拊心,仰高天而叹息耳(38)!
屈平曰:“国有骥而不知乘,焉皇皇而更索(39)。”昔管、蔡放诛,周、召作弼,叔鱼陷刑,叔向匡国(40)。三监之衅,臣自当之。二南之辅,求不必远(41),华宗贵族,藩王之中,必有应斯举者。故《传》曰:“无周公之亲,不得行周公之事。”唯陛下少留意焉(42)!近者汉氏广建藩王,丰则连城数十,约则飨食祖祭而已。未若姬周之树国,五等之品制也(43)。若扶苏之谏始皇,淳于越之难周青臣,可谓知时变矣(44)。夫能使天下倾耳注目者,当权者是矣。故谋能移主,威能慑下,豪右执政,不在亲戚(45)。权之所在,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46)。盖取齐者田族,非吕宗也(47);分晋者赵魏,非姬姓也,惟陛下察之(48)!苟吉专其位,凶离其患者,异姓之臣也。欲国之安,祈家之贵,存共其荣,没同其祸者,公族之臣也。兮反公族疏而异姓亲,臣窃惑焉!臣闻孟子曰:“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49)。”兮臣与陛下践冰履炭,登山浮涧,寒温、燥湿、高下共之(50)。岂得离陛下哉!不胜愤懑,拜表陈情。若有不合,乞且藏之书府,不便灭弃(51)。臣死之后,事或可思。若有毫厘少挂圣意者,乞出之朝堂,使夫博古之士纠臣表之不合义者,如是则臣愿足矣(52)。
(1) 协气:阴阳二气调和。 庶政:各种政务。
(3) 援其类:推荐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人。
(4) 谚:指古代流传的铭言。《史记·孟尝君列传》:“文(孟尝君自称)闻: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
(5) 昭:显著。 烈:显赫。
(6) 匡:正也。 致雍熙:雍熙,和乐的样子。 稷、契、夔、龙:虞舜时的四位大臣。据《尚书·舜典》,稷掌农业,契掌教育,夔典乐舞,龙司察纳雅言。
(7) 不庭:指不臣服之人。 南仲:周宣王时卿士。曾率兵进攻猃狁。其事见《诗经·小雅·出车》。 方叔:周宣王时大臣,曾率兵车三千进攻楚国得胜,见《诗经·小雅·采芑》。
(8) 媵(yìng)臣:陪嫁的奴隶。伊尹曾是有莘氏女的陪嫁奴隶,汤用之为小臣,后来任以国政。 屠钓:指吕尚在朝歌城做屠夫、在蟠溪垂钓之事。
(9) 玄谟:即“玄谋”,神机妙算。 近习:帝王身边所亲幸的人。 介:介绍。
(10) 书:指古代的书传。 不世:不寻常。 殷周二王:指商汤、周文王。
(11) 龌龊:指拘于小节。 近步:浅陋。
(12) 阴阳:寒暑。 官:官府。 旷:空也。 三司:指司徒、司马、司空。
(13) 疆场:国界。 方隅:邻国。
(14) 《书》:指《尚书·皋陶谟》。 庶:众。 官:官府。 《诗》:指《诗经·唐风·蟋蟀》。 职:指负责有关事务的官员。
(15) 天真:指与生俱来的本性。 淑:善也。 神机:喻帝位。 继统:继承先人事业。
(16) 康哉:称颂君明臣良,庶政安宁之词。《尚书·益稷》记载舜君臣作歌,有“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之语,后为颂时事安宁 。 偃:止息。
(18) 覆败之军:指曹休为东吴陆逊所败之事。 殪没之将:指魏将张郃与诸葛亮在祁山作战,于木门中箭身亡之事。 蚌蛤:喻东吴。 鼲鼬(hún yòu):黄鼠狼,此喻蜀国。
(19) 搤(è)腕:握住手腕,表示激动的动作。
(20) 汉文:指汉文帝刘恒。 代:汉代所封的诸侯藩国,即代国。刘恒幼时与母薄姬为避吕后之害,居住代国。后立为代王。后丞相陈平、太尉周勃等人诛灭诸吕之乱,使人迎代王到长安即位。 疑朝有变:指刘恒怀疑陈平等人的诚意。
(21) 宋昌:时任代国中尉。 朱虚:指朱虚侯刘章。 东牟:指东牟侯刘兴居。 齐:指齐王刘肥。 楚:指楚王刘交。 淮南:指淮南王刘长。 琅邪:指琅邪王刘泽。 盘石:根基牢固。
(22) 姬文:周文王姬昌。 二虢:指虢仲、虢叔。 召、毕:指周召公奭、毕公高。 石:丁晏曰:“《魏志》本传。张脱‘石’。”
(23) 孙邮:战国时赵简子的御者,又名邮无恤。
(24) 闾阎:里巷。 辍:停止。 交侯:魏文侯。《吕氏春秋·期贤篇》:“魏文侯过段干木之闾而轼之,其仆曰:‘君何为轼?’曰:‘此非段干木之闾乎?段干木盖贤者也,吾安敢不轼!……段干木光乎德,寡人光乎地;段干木富乎义,寡人富乎财。’……于是君请相之,段干木不肯受,则君乃致禄百万而时往馆之。……居无几何,秦兴兵欲攻魏,司马唐谏秦君曰:‘段干木贤者也,而魏礼之,天下莫不闻,无乃不可加兵乎?’秦君以为然,乃按兵辍不敢攻之。”
(25) 授节:指被任以为将。《史记·司马穰苴列传》:“司马穰苴,田完之苗裔也。齐景公以为将军,将军扞燕、晋之师。燕、晋闻之遂退,而视帝以复。”
(26) 高宗:即殷高宗武丁。 傅岩:指傅说。武丁的大臣,传说原是傅岩地方从事版筑的奴隶。《尚书·说命》:“高宗梦得说,使百工营求诸野,得诸傅岩。”按以上自“昔段干木”至此六十三字,原列于《求自试表》之后,丁晏曰:“然玩其文势,疑即《陈审举表》内脱文,张强立篇目似非。”按丁晏说是,今据影宋本乙转于此。
(27) 朝司:指朝中有司。 方难:各方之难。 弭:止也。 雍容:从容。 銮驾:天子出行之车。
(28) 羊质虎皮:刺魏军将帅中怯懦之人。语出《法言·吾子篇》。
(29) 乐毅:战国时燕将。燕昭王时,曾率兵击破齐国,收复失地。燕惠王即位后,中齐国反间计,乐毅身受猜忌,出奔赵国。详《史记·乐毅列传》。
(30) 廉颇:战国时赵国名将,在赵悼襄王时不得志,投奔魏国居住在大梁,后老死于楚。
(31) 生乎乱:汉献帝初平三年,曹植出生,时值董卓之乱。 武皇帝:指曹操。 伏见:亲见。 孙、吴:指孙武、吴起的兵书《孙子》、《吴子》。
(32) 揆:忖度。 排:推。 金门:汉宫金马门。这里指魏宫之门。 玉陛:玉阶。 闲:闲暇。 摅舒:抒发。 恨:遗憾。
(33) 鸿胪:朝中掌礼仪之官。 发:征调。 士息:指士家子弟。 期会:期限。
(34) 豹尾:豹尾车。 建:设立。 戎轩:战车。 骛:疾也。 劳玉躬:亲自率军出征。
(35) 竦息:恐惧不安的样子。 遑:闲暇。 宁处:安居。
(36) 尘露:喻野外。
(37) 撮:提取。 风后:传说中是黄帝的丞相。 接:持有。 卜商:即孔子弟子子夏。 起:启发。 驱:原作“躯”,今据《魏志》本传及《全三国文》改正。 先驱:驰驱在前。 毕命:献出生命。
(38) 天:指魏明帝曹叡。
(39) 屈平:屈原。 皇:通“惶”,惶惶:忙碌不安的样子。赵幼文引《三国志旁证》,此二句乃宋玉《九辩》第八章之词,非屈原之语。
(40) 放诛:指流放蔡叔杀管叔。 弼:辅助。 叔鱼、叔向:晋国大夫。据《左传·昭公十四年》:晋国的邢侯与雍子争夺鄐地的田界,久而相持不下,韩宣子命叔鱼审理,罪在于雍子。雍子将女儿嫁给叔鱼,而得胜诉。邢侯愤怒,杀了叔鱼与雍子。韩宣子向叔向请教,叔向以为三人同罪,于是杀邢侯,将三人之尸弃于市。
(41) 三监:周武王灭商后,将商旧都封给纣王之子武庚,同时以殷都之东作为卫,由武王弟管叔监管;殷都以西为鄘,由武王弟蔡叔监管;殷都以北为邶,由武王弟霍叔监管,总称三监。 衅:罪也。 二南:成王分陕以东之地,命召公主之,陕以西之地,命周公主之,谓之二南。
(42) 少留意:指留意以诸侯藩卫京都之事。
(43) 连城数十:《汉书·高帝纪赞》:“汉兴,惩戒亡秦孤立之败,于是封诸王子弟,大者跨州兼郡,小者连城数十。” 五等:指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
(44) 扶苏:秦始皇长子。《史记·陈涉世家》:“扶苏以数谏故,上(即秦始皇)使外将兵。” 淳于越:秦博士官。 周青臣:秦仆射官。秦始皇三十四年,置酒咸阳宫,周青臣力主实行郡县制,淳于越主张分封制,认为如不行分封,“卒有田常、六卿之臣,无捕拂,何以相救哉”。事见《史记·秦始皇本纪》。
(45) 谋能移主:指下臣用智谋能改变君王的意图。 豪右:士族大家。
(46) 势:权势。
(47) 田族:田氏家族。春秋时齐国田桓子用大斗出货,小斗收进等办法,笼络人心。至公元前481年田成子杀死齐简公,在齐国专政,史称“田氏代齐”。吕宗:齐国宗室。周天子封建诸国,周武王封吕尚(姜子牙)于,因此齐国国君是姜姓吕氏,故称齐国王室为吕宗。
(48) 赵、魏:晋国上卿,后不断扩充封地,终于与韩氏同分晋国,史称“三家分晋”。此二事言政之失在于疏公族亲异姓。 姬姓:晋国宗室。周天子封建诸国,晋国君主是姬姓晋氏,故称晋国宗室为姬姓。
(49) 语见《孟子·尽心篇》。
(50) 高下共之:指与国家同其祸福。
(51) 不便:不要马上去做。
(52) 出之朝堂:指将此表在朝廷上公布。 纠:举察。
臣听说天地阴阳二气和协而万物生长,君臣之德合一而诸多政事成功。五帝的时代不都是聪明的人,夏、商、周三代的末年不都是愚陋之人,在于使用与不使用,知人与不知人。当时已有举贤才的名声,却无得贤才的事实,因此一定要提拔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人而推荐上去。谚语说:“相国之家出相才,武将之门出将军。”相国,是文德昭著的人,将军,是武功显赫的人。文德昭著就可以正国朝,致太平,稷、契、夔、龙就是这样的人。武功显赫就可以征讨叛乱之人,威服四方,南仲、方叔就是这样的人。从前伊尹作为有莘氏女的陪嫁奴隶,地位非常低贱;吕尚在朝歌卖肉、蟠溪垂钓的时候,是非常浅薄的人,到了他们被商汤、周文王所推举的时候,确实是志同道合,神机妙算如与神灵相通,难道还去借助天子身边人的推荐,依靠其左右之人的介绍吗!古代的书传上说:“有不同寻常的国军,就必定能任用才华出众的大臣;任用这样的大臣,一定能立异乎寻常的大功。”商汤、周文二王就是这样的人。至于那些拘于小节,见识短浅,毫无开拓精神的人,怎能向陛下进纳雅言呢!因此阴阳不和,三光不通,官府空无能人,众多政事得不到处理的原因,是司徒、司马、司空三公的责任。边疆动荡不安,邻国军队入侵,军队覆没损失惨重,战争连续不断的现象,这都是边关将士所担忧的事情。难道可以空受国家的恩宠,而不称其职吗!因此责任越大的人负担越重,地位越高的人职责越广。《尚书》上赞扬“不使众官府空无贤人”,《诗经》里有“有关的官员考虑他的职责之事”,这恐怕就是其义所在。
陛下怀有美圣的自然之性,登上帝王之位而继承先王之业,希望听到君明臣良之歌,止武行文的美闻。然而几年以来,水旱之灾时常降临,百姓困于衣食,因战争调拨徭役的人数,年年增加。加之东方有战败的军队,西面有被歼灭的将帅,从而使蚌蛤在淮泗之水漂游,鼲鼬在树林喧哗。臣每当想到这些事情,未曾不停食而弃餐,面对酒杯而握住手腕。从前汉文帝从代国出发(到长安即帝位)时,怀疑朝廷有意外的变化。宋昌说:“在朝内有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这样的皇亲,朝外有齐、楚、淮南、琅邪各侯国的诸王,这就是如同磐石一样的宗亲,希望代王不要怀疑。”
臣私下认为陛下上可看虢仲、虢叔对周文王的圆柱,中可思考召公、毕公对周成王的辅佐,下可存宋昌所说的牢固的宗族之亲。从前骐骥在吴阪的时候,可以说是很窘迫的,等到了伯乐审察它,孙邮驾驭它的时候,可使之身体不辛苦,轻松到达千里之外。伯乐善于相马,明君善于用臣;伯乐相马可驰千里,明君善于用臣可获得太平,这确实是任用贤良驱使有才能的人所带来的明显的效应。[从前段干木在里巷修德,秦国的军队为此而停止进攻,魏文侯得以平安。司马穰苴在边境接受任命,燕、晋二国为此而撤兵,从而使齐景公无祸患。这都是明德尊贤所带来的效果。希望陛下施展殷高宗在傅岩地区选拔人才那样的明德,从而显示武丁中兴那样的丰功。]如果朝廷的有司都是贤良之人,繁杂的政事就可以在朝廷内处理,武将率军出征,各方之难就会被阻止,陛下可以从容地安居京师,何必亲自辛勤地率军出征,到边境去征伐敌人呢?
臣听说“羊虽然披上虎皮,但见到青草依然欢喜,见到豺狼时还是战栗”,而忘记了身上披的是虎皮。如今设置的将官有名无实,与此有相似之处。因此俗语说:“担心做事的人不知其所以外,知其所以然的人就不能去做了。”从前乐毅投奔赵国,内心还念念不忘燕国;廉颇身在楚国,还想成为赵国的将军。臣出生在动乱的年代,在军营中长大,又多次在先父武皇帝面前蒙受教会,亲眼所见行军用兵的要领,而不必取来孙武、吴起的兵书暗中与之相合。我私下在内心忖度,常常希望得到朝见侍奉天子的机会,推开皇宫的金门,脚踏玉石的台阶,排在有职位的大臣的行列,赐给我片刻的空余时间,让我能一吐心中所思,抒发蕴积的感情,就死而无憾了!刚接到鸿胪官所下发的征调士人子弟的命令,期限很急。又听说豹尾已在后车设立,兵车驰驾,陛下要再次劳动玉体,劳心费神地出征。臣确实惶恐不安,不能安闲地居住在藩国。希望能够(随陛下出征),跃马扬鞭,首当其中,提取风后的奇术,承接孙武、吴起作战的要领,上追慕卜商,启发身边的人,效命而驱马进击,在轮毂下献出生命,即使不能立大功,也希望能有小的补益。但是圣皇离我很遥远,我这赤诚之情不能上通,只有独自王者天空的青云而捶胸,面对高空而叹息罢了。
屈原说:“国中有良马而不知骑乘,何必忙忙碌碌地再去寻找呢?”从前管叔被杀,蔡叔被流放,周公、召公成为天子的辅政大臣;叔鱼触犯刑法,叔向匡正国法。三监的罪过,臣子对之,二南的辅政,去寻求的话不会遥远,在皇室贵族和诸藩王中一定会有效法召公、叔向、二南这样的人。因此书传上说:“没有周公这样的宗亲,就不能做出周公这样的辅政之事。”还希望陛下对此稍稍留意!距今不远的汉王朝(创立初期)广泛封建诸侯王,大的有连城几十,小的只可饱食祭祖而已,不如周王室把诸侯封为五个等次的爵位而建立藩国。像扶苏劝谏秦始皇,淳于越反驳周青臣,可称得上是知时而通权变了。能使天下倾耳瞩目的人,就是身执朝政的人了。因此大臣的谋略能改变君主的意图,君主的天威能统摄下民,(朝中如有)士族豪强中有权力的人来执政,皇亲就不复存在了。权力在手,虽然不是皇亲,但其地位尊贵;权力离手,即使是皇亲,也会微不足道。因此(战国时)取代齐国的是田氏家族,并不是齐国宗室;瓜分晋国的是赵、魏家族,并不是魏国宗室。请陛下仔细想一想。在国家太平时苟且独占权位,在国家危难时逃离的人,都是与皇族异姓的大臣。想要国家平安,祈祷家族的富贵,生存的时候共享富贵,死的时候同赴患难的人,是皇族中的大臣。如今却反过来,皇族被疏远,异姓被亲近,臣私下感到疑惑!臣听《孟子》说:“君子在境遇不顺时就独善其身,在仕途畅通时就使天下之人都得到好处。”而臣愿与陛下踏冰踩炭,登山渡水,处寒暑,经燥湿,同赴国难,难道能远离陛下吗?
内心愤懑之情无法抑制,因而上表陈述衷情。如有不合时宜之处,请暂时将它收藏归档,不要立即丢在一边。臣死之后,表中所言之事可引人深思。如果表文中有丝毫可引起陛下留意的地方,请把它在群臣中公布出来,让那些通晓古代事理的人纠正臣表文中不合道义之处,能这样的话臣就心满意足了。
曹植的表文,刘勰称之为“独冠群才”,指其“体赡而律调,辞清而志显,应物制巧,随变生趣,执辔有馀,故能缓急应节矣”,本文也不例外。
文章在讲到三司之责时,用“阴阳不和,三光不畅,官旷无人,庶政不整”来形容;在谈到边将之忧时,用“疆埸骚动,方隅内侵,没军丧众,干戈不息”来描述;在分析国内形势时,说“数年以来,水旱不时,民困衣食,师徒之发,岁岁增调。加东有覆败之军,西有殪没之将。”如此铺陈,让人读后心有所动,警醒时局危机,也使文章气势旺盛,辞采华丽,易于为人接受。在抒发理想时,更是连绵不绝,如:“常愿得一奉朝觐,排金门,蹈玉陛,列有职之臣,赐须臾之问,使臣得一散所怀,摅舒蕴积,死不恨矣!”还有“愿得策马执鞭,首当尘露,撮风后之奇,接孙吴之要,追慕卜商,起予左右,效命先驱,毕命轮毂,虽无大益,冀有小补”,如此铺陈排列,将自己的一腔报国之志尽情表露,真是酣畅淋漓,一气呵成。在谈到国家危难,藩王救助时,如此表达:“昔管蔡放诛,周召作弼,叔鱼陷刑,叔向匡国。三监之衅,臣自当之,二南之辅,求不必远,华宗贵族,藩王之中,必有应斯举者”,一连串的排比,将前代旧事与现时情况联系起来。当告诫曹睿要警惕权臣、异族发难时,说:“故谋能移主,威能慑下,豪右执政,不在亲戚。权之所在,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盖取齐者田族,非吕宗也;分晋者赵魏,非姬姓也,惟陛下察之!苟吉专其位,凶离其患者,异姓之臣也。欲国之安,祈家之贵,存共其荣,没同其祸者,公族之臣也,”这样的分析将利弊、吉凶都一并包括,并且两相对比,铺排开来,使人深明其义。全文围绕“君臣合德而庶政成”的主旨,或阐发道理,或分析形势,或抒发情感,层层推进,捕张扬厉,气势顺畅,道理明晰,并且词采华美,和谐自然,这样更容易让人接受。
所以曹叡读后,下诏说:“览省来书,至于再三。朕以不德,夙遭闵凶。圣祖皇考,复见孤弃。王侠辅帝室,朕深赖焉!何乃谦卑,自同三监。知吴蜀未枭,而海内虚耗为忧;又忧边将,或非其人,诸所开喻,朕敬听之,高谋良策,思闻其次。”
曹植纵观历史,立足现实,指出王朝统治,得贤才者昌,失贤才者衰;并着重论述了异姓之臣与皇族之臣在政权中所起的不同作用,认为君主以皇族之臣辅佐,有益于巩固王朝统治地位,而异姓之臣的势力过于强大,只会给政权造成危机。因此,曹植建议明帝广用皇族子弟来辅佐朝政,加强皇族成员在统治集团中的地位,削弱豪强世族的势力,以防止政权落入异姓之手,魏国重蹈齐、晋二国的覆辙。
只可惜曹叡虽然“敬听之”,以优文答之,但依然我行我素,不予以采纳。他“之于子建,虽外示尊崇,内实羁縻,其忌而不用,正与乃父同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