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马传

更新时间:2024-09-12 21:55

短篇小说集,作者是廖沫沙,共收7篇写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历史小说,其中的一篇的题目也是《鹿马传》,写的是秦朝秦二世时期,有名的宦官赵高指鹿为马的故事。

图书简介

初版《鹿马传》厚124页,竖排繁体,无序跋,封面设计很质直简单,正中一只蹲着的梅花鹿而已,不熟悉新文学的人恐怕不会知道这是廖沫沙的著作。

贾植芳教授在《解冻时节》中说:“又听说,廖沫沙在法庭作证时说,他1933年在上海和江青同居过,1955年廖生病在医院时,江还来看望他,廖说‘当时谈起1933年的事,你(指江青)还谈得津津有味’云”。(该书第289页)不过,这大概不是廖沫沙后来贾祸的直接原因,他后来受打击、入囹圄,主要还是因为他和吴晗邓拓联手写《三家村札记》,被污蔑为“大毒草”的缘故。其结果是,《鹿马传》也成为廖的“反党”罪证之一。《鹿马传》中各篇原是“讽喻当时的国民党反动统治”的,然而在某些无知又极左的人眼中,这些历史小说又何尝不能“喻今”呢?有些文章是特定的时代与环境的产物,离开了这个背景,文章的内涵就有无从谈起之感。

此后,廖沫沙历尽苦难,终于熬过了那段劫难,成为三人中唯一的幸存者。三十年后的1980年11月,《鹿马传》在广东人民出版社重新出版,印数为三万零五百册。新版《鹿马传》简体横排,101页,除收入初版的7篇历史小说外,另外加入了一篇《后记》,对这些历史小说产生的背景作了详细说明,同时废除了怀湘的笔名,改用廖沫沙。原来行书体的书名,改作隶书,封面图案则采用汉砖形式的鹿、马,仍挣不脱书名的束缚。

两种版本的《鹿马传》相距了三十年的历史沧桑,对于一个人来说,生命中又能有几个三十年呢?但愿专制独裁阴影下的诡谲权术——指鹿为马不会重现。

作者其人

《三家村札记》的作者之一廖沫沙是写杂文的高手,写起历史小说来也允称行家里手,不过他走的是鲁迅《故事新编》的路子,随意点染,以古喻今,很有言外之味,也即杂文味也,史实的真确与否退居了次要的位置,可以说是历史小说中的另类。1941年前,廖沫沙在广西的桂林编辑《救亡日报》,“皖南事变”发生后,《救亡日报》被迫停刊,作为共产党人的他来到香港,参与创办了《华商报》。在此期间,廖沫沙开始“把笔锋插进这些史书(指他搜集到的一些历史古籍和宋明时代的史料笔记),向历史上的古人和死人挥刀舞剑”,写出了以《东窗之下》为首的一系列历史小说,自1941年春夏开始,直到1948年为止,陆续在重庆、桂林、香港的报纸刊物上发表了十来篇,到解放初收集时,因为发表的报刊多已散失,只收集到《鹿马传》中能见到的7篇。在这7篇里,《咸阳游》发表在胡绳主编的重庆《新华日报》(1943、11)上。

1950年4月,廖沫沙把收集到的7篇历史小说结集成《鹿马传》,用怀湘这个笔名,在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共印五千册。廖沫沙是湖南人,用怀湘这个笔名,当含有思乡的意思。

图书片段

鹿马传

秦朝的二世皇帝名叫胡亥。他的爸爸秦始皇帝,人人都知道的,是一个出名的专制魔王。那位专制皇帝打了几十年仗,用武力统一了中国之后,自己却享受不到几年,就一病而亡。胡亥用了阉官赵高的计策,假造了始皇的一道遗诏,把自己的哥哥扶苏赐死,就夺取了帝位。

这是他们自己一家人的篡夺,不干老百姓的鸟事。不过这位二世皇帝胡亥登位之后,却真正成了广东俗语所称的“二世祖”(也许这名称的出处就是这里)。他又愚蠢,又凶残,又奢侈,不管天高地厚,只知花天酒地的胡闹。这样一来,自然把天下弄得一塌糊涂,民不聊生。他手下有个阉官出身的丞相,就是赵高。此人阴险谄媚,豺狼成性,逢着这样的主子,自然是得其所哉,贪赃枉法,为害人民,不消说得。赵高为了瞒上欺下,曾想了一条计策,劝说胡亥道:“始皇帝是个英明之主,所以他临制天下的时候,诸臣都不敢为非作恶、撒谎欺骗;现在陛下年纪还轻,又刚刚登位,凡事都没有经验,和大臣们在朝廷上一块办事,倘使办错了,岂不让他们笑话!天子称‘朕’,朕就是叫人眼看不见,只知道有这样一个神圣而已,有人替你传达命令就够了,用不着时常和他们见面。”

胡亥一想:“这道理很不错,天子是贵人,贵人就应当专门享福,用不到像诸臣百姓一样,辛辛苦苦,烦劳终日。”从此他就接受赵高的意见,把一切大小事务交给赵高去代办,自己却安住在宫殿中喝酒,玩女人、打猎、看“觳抵”(一种拳斗),玩得疯疯癫癫,昏天黑地。

大抵是心神消耗得过度了吧,不久就患上了神经衰弱症,白天里烦躁不安,睡下去连篇噩梦。

有一天,胡亥在甘泉宫看完一嘲觳抵”,又看了一场俳优的恶作剧,感觉得疲劳过度,精力不支,就去躺下来休息;不料身体刚一躺下,就呼呼睡去,而且不久又噩梦发作了。他梦见:自己乘在金根车上到哪里去打猎,正在向前驰骋的时候,斜剌里一声大吼,跳出一头吊睛白额大老虎,向他的车前只一撑,就把靠左边的一匹高头大马扑倒在地,咬下一大片皮肉,鲜血淋漓。胡亥不觉大吃一惊,失声而呼,自己也从金根车上倒撞下来。

可是睁眼一看,却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四顾无人,寝宫里是静悄悄的,刚才的场面原来是一场噩梦。他醒来之后,还觉得心口在怦怦的跳动,呻吟了一番,口中渴得像烧枯了的焦炭。

近侍们听见他呻吟,就轻手轻脚的溜进来了,外面却还有人在低声的讲话。胡亥一听就不觉烦躁异常,喝问道:“是谁在外面嚷嚷?”——他准备抽出床头的剑摔出去,那近侍连忙躬身禀道:“是丞相来了,他要来见陛下。”

一听是丞相赵高,胡亥就觉得事情不妙。千依百顺,谦恭卑屈到好像是没有干燥的面糊团,叫他圆就圆,叫他方就方;可是近 来不同了,这个面糊团已经慢慢由软变硬,成了一块压在头上的生铁一般,他进来讲一次话,不是听候胡亥的吩咐,倒是来命令胡亥作这样作那样了。胡亥起初觉得奇怪,以为是偶然的,后来这种情形天天地多起来了,就不觉引发了他的躁怒,大声的喝骂过赵高几次,但是赵高红着胖脸说:“陛下不记得沙丘辒凉车中的事了吗?”

沙丘是始皇帝崩驾的地方,辒凉车是装载始皇帝尸体的车子,胡亥和赵高谋取帝位的密谋,就是在这个地方定下来的。这个黑幕的把柄是抓在赵高手中,胡亥之有今日,是赵高的力量,如果赵高一旦不高兴,揭开这个黑幕,胡亥就不得了。所以胡亥一听到赵高提起这件事,就垂头丧气,像斗败了的狮子,只好压低这股怒气,不作声响。结果是一切事由赵高去决定,他要怎么办就怎么办。

日子一久,这样的事发生得愈来愈多,胡亥就渐渐觉得身不由己,赵高倒成了自己的可畏的主人了。因此一见到赵高,就像老鼠见了猫,牛羊见到虎豹,不但什么事都得听他的吩咐,分毫不敢作主,并且什么事也都不敢过问,只求不看见他的影子不听见他的声音就好了。

可是现 在赵高已经进 到宫里来了,这场受罪,势难避免,不知道他今天又要来开什么教训,给自己为难。

胡亥一听见是赵高来了,就躺着闷声不响,但是他的喝声已经被赵高听到了。不待近侍们的传达,就大踏步走进了寝宫,直到床前。胡亥本想合住两眼,装作睡去,但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欠身坐起来,点点头。

赵高倒先开口讲话,嘶着嗓子好像豺狼,“我来打搅陛下的清梦了。”赵高露出了一嘴白牙,胖胖的黄脸上亮着油光。

一提起“清梦”两字,就使胡亥想到刚才所作的噩梦,他抬头看看赵高,那横阔的胖脸,和脸上凸出来的一股一股的肥肉,隐隐约约,正像梦中所见的那头猛虎脸的轮廓。——难道赵高就是那梦中的猛虎么?胡亥不觉打一个寒噤,就像那头猛虎站在床前一样。

赵高说:“西域大宛国进献了一匹千里马,要请陛下登殿去举行接受名驹的典礼。”

又是“马”,完全应验了刚才的梦了,难道赵高——这一头猛虎——就要在献马典礼中把自己吞吃了么?胡亥觉得精神恍惚,又怕又急。这是多么不祥而又是多么灵验的梦啊!

他觉得全身发冷,又感到头痛欲裂,真正发病了。就说:“丞相代我收下吧,我身体不好——”“可是那怎么成?人家几万里送来的一匹良马,要献给陛下,陛下何以不出去见见他?”

胡亥觉得无话可说,去既不好,不去也不能。迟疑了半晌,才决定:“丞相说要去,我就去吧。”

“那就快快起来换衣服吧,——这是一个大典。”赵高的胖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喜色,摆摆手,扬长退去。

胡亥穿戴了冕旒朝服,无精打采地跟着几个近侍,走出前殿,殿中已经站满了一大堆文武百官。胡亥坐下之后,百官们照例高呼跪拜,一切如仪。不久之后,就看见殿门外的阶廊下,远远来了一批人,慢慢走近殿门,为首登殿的就是赵高。他一进殿门,那殿外的人就分开两行朝殿上跪下来了,而中间却立春一头遍身梅花斑点的鹿,两只高而长的角,向天分开几个叉,好像树枝似的。

赵高不是说献马么,怎样弄一头鹿来?胡亥恍恍惚惚,疑惑不定。只听赵高躬身启奏道:“这就是大宛小臣进献来的名驹,能够日行千里,夜走八百。陛下——”胡亥一听,疑心自己又在作梦,搁在膝头上的手不禁把大腿肉狠狠扭了一把,看看是梦是真。一扭之下,觉得生痛,可见分明不是梦境,连自己也不觉好笑。便说:“老赵啊,你开的是什么玩笑?这不明明是一头鹿吗?你说它是马,真是错得太远了。”

赵高忽然挺起身来,脸上毫无笑容,一本正经,睁着两只大眼看看殿内殿外,然后正言厉色地说:“这是一匹马,陛下怎么能说是鹿?”

胡亥看着他那胖脸的一本正经,忍不住好笑。而且站在殿门外的鹿,把蹄爪屈了一屈,歪歪头,那鹿角就碰在殿门上,砰然一响。是马,哪里会有这样的角?他真觉得赵高这个玩笑开得不小。也许是赵高看见自己这几天不愉快,故意拿这个来开玩笑,引起自己的兴致的么?

一想到此地,胡亥就鼓舞起来。“好吧,”他说,“丞相说是马,朕说是鹿。现在请诸臣百官们来讲讲吧,倒底是鹿是马?大家说说看。”

百官们听见是皇帝叫他们作裁判,一阵嗡嗡之声,面面相觑,不敢随便乱开口。——这也真是难作决定的:鹿果然是一头鹿,可是说实话吧?要得罪丞相;要说是马吧,又欺蒙了皇帝。难就难在两头都不能讨好,而不说既不行,说它不是鹿也不是马更不行。

赵高瞪着两只大眼睛,像两个凸出来的灯泡,望望胡亥,又看看大家,说:“你们为什么不开口,都是哑子吗?是鹿是马,看不明白吗?”他向殿外一挥手,喝道,“把它牵上来!”

那头鹿立刻被人牵进殿门,四只蹄爪不安地在地上踢踏着,举头四望这一殿的君臣,好像说:“你们这是干什么?”

赵高喊道:“现在陛下再看个明白,各位同僚也看个清楚,这样身圆腿瘦,长鬣分披,耳尖尾粗,不是马是什么?大家快说吧?”

百官们被他的声音所震慑,再也不敢不回答了。

“是的,马!”几乎是众口同声。其中虽有几个口齿不清的,但赵高的眼睛像巨雷闪电一样的盯灼着他们,也立刻使他们打一个寒噤,连忙补口道:“这,这不是鹿。”

“现在好了,百官们都说是马,陛下呢,还看见的是鹿吗?”

赵高现 在笑了,黄胖的脸,咧开了嘴,露出白色的牙齿。

但是胡亥也不能相信那牙齿真是白的而不是黑的。他现 在完全落进一片糊涂中去了。满殿的人看见的是马,为什么自己看见的偏是鹿呢?再把那鹿看看,分明是头上有两枝开叉的长角,遍身梅花斑,不是鹿是什么?这不是奇怪么?真是活见了鬼了。难道自己疯了,或者中了魔道吗?

而且在百官们面前,发生这样的大错,岂不威风扫地,把皇帝的尊严丢个干净?一想到此地,胡亥就不觉头痛欲裂,几乎晕倒在座位上。恍恍惚惚,痴痴茫茫,混混沌沌,也不知是什么人扶住自己,和怎样回进宫中去的。

从此之后,宫外的一切事都不明不白了:陈涉起义,吴广举兵,楚兵逼境,刘邦入关,都不知道是怎么闹起来的;不到几天,赵高就把胡亥迁移到望夷宫,派人把他宰了。而秦朝的天下,也从此崩溃。胡亥直到死时还是糊糊涂涂的。

这就是“指鹿为马”的故事。

1947年10月于香港

选自1950年三联书店版《鹿马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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