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1-12-01 15:35
《僧尼共犯》是明代剧作家冯惟敏的一部爱情剧作,是其剧曲的代表作。
冯之散曲向为人称赞和重视,论明代散曲者均给以充分肯定。任中敏《散曲丛刊》更是将冯惟敏散曲推为“有明一代”“最有生气最有魄力之作。
其剧情大致是:帅僧明禅、靓尼惠禅,正值青春年少,异性之爱萌动,耐受不了佛教对削发出家人的性爱禁锢,而越轨犯奸。他们冲破封建、宗教对性爱的僧、尼的束缚,相爱在庙宇之间,最后是有缘人终成眷属,剧情以僧尼还俗成就爱情圆满结局。
《僧尼共犯》的明抄本不著撰者姓名。明代祁彪佳《远山堂剧品》将其列为“逸品”,注为冯惟敏作;近人孙楷第《也是园古今杂剧考》也考为冯著,其言均可信。特别是祁氏生当惟敏稍后.生活时代所去不远,其言可信度更高。又,该剧原附刻于《海浮冯先生词稿》,此书为冯氏后人印本,故世称家刻本。既然是家刻本,当然不会将别人的作品列人此集。此外,在《词稿》卷三,有《僧尼共犯》套曲,实是杂剧《僧尼共犯》的第一折曲词,这更是一个有力的内证。故此剧为冯惟敏所作无疑。其写作时间约在冯惟敏辞官归田以后,据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十七载:万历时“僧之犯奸者,近止令追牒还俗。”冯惟敏归田的第二年为万历元年,在万历朝生活了八年。考《僧尼共犯》内容与上述记载相同,故可想当时有此类事为其所本,撰为杂剧。
冯惟敏生活的明正德、嘉靖到万历这一时期,是中国历史上从经济领域到意识形态,都发生着前所未有剧烈变化的时期。由于资本主义因素的发展,市民阶层的壮大,商品观念的进一步确立,使人们的价值观念和婚恋模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逐渐形成了以个性解放和平等自由为核心的人文主义思潮。这种思潮深刻地影响了作家们的文学观念。他们强调真性情,重实黜虚,倡导“性灵”,提出“童心”。冯惟敏也是真情主义者,他主张“诗由性出,存乎其人;声与政通,系诸其俗”。《海浮山堂词稿·李中麓归田》。这一思想在《僧尼共犯》中得到很好体现。使这个作品在以男女爱情为题材的明杂剧中别具一格。作品写青年和尚明进与青年尼姑惠朗自由相爱,被街坊邻居捉去见官,但巡捕官吴守常经过一番审讯,对一僧一尼的处罚却是勒令还俗,表面上是清洗出佛门,实际上让他们享受人间应有的生活快乐。明进与惠朗遂正式结合、作者通过一僧一尼相爱的故事,肯定情欲,批判宗教清规的虚伪;并通过对吴守常这个人物的刻划,肯定物欲,从而体现了“从来食色性皆同”这一强调人的合理欲望与自然本性的思想。这一思想鲜明地体现了明中后期的时代特征,交映了肯定人欲,反对理法的思想解放与个性自由的要求。
作品通过对人性、个性自由的肯定和歌颂,强调了人的生活欲望与自然本性的合理,体现了鲜明的时代要求。我们知道,明代由于政治上进一步加强了中央集权,思想文化上的统治也非常严酷,程朱理学成为统治阶级的思想武器,“存天理,灭人欲”的提出,使儒家思想更加宗教化。特别是当时的统治者推崇和信奉佛老,并使儒、道、佛相汇一体,形成一股窒息人性的浊流,致使复古保守之风弥漫文坛。在戏曲方面,从明初到明中叶出现了许多宣扬封建礼教和点缀升平的作品,朱有炖的某些杂剧和丘浚的《五伦全备记》、邵灿的《香囊记》就是这类作品的典型代表。这种情况,明中叶后,随着社会风气的交易,也有所变化。戏曲创作以表现男女情爱的作品大量涌现。即使僧尼犯奸的题材,也有所涉及。但冯惟敏以前以僧尼犯科为素材的作品多视僧尼偷情为天下的丑事,偷情的僧尼形象多是被嘲弄的人物。而冯惟敏的《僧尼共犯》对僧尼犯奸还俗进行正面歌颂,大胆地揭露封建礼法,无情嘲弄宗教佛法的虚伪,肯定人的欲望和合理,可以看出作者惊人的胆识和进步的思想。
《僧尼共犯》作为一个喜剧,在我国喜剧史上也占有一定地位。我国古代的戏剧向来以滑稽调笑为能事,从先秦的俳优到唐代的参军戏,到宋金杂剧都是以滑稽戏德为主。但其情节较简单,也没有剧本流传下来。在流传至今的最早剧本《永乐大典戏文三种》和元代杂剧中,虽然包含着不少插科打诨,但就全剧看,喜剧性并不突出,唯《僧尼共犯》与徐渭《歌代啸》,可以算作较早出现的优秀喜剧。因此,《僧尼共犯》不但有着深刻的思想内容,喜剧艺术也应引起我们的注意。
首先,用戏谑之笔妙设科诨。我国古典戏曲向来重视科诨。王骥德《曲律》云:“大略曲格不闹处,得净丑插一科,可博人哄堂,亦是戏剧眼目。”李渔《闲情偶寄》也说:“科诨非科诨,乃看戏之人参汤也。”由此可见,科诨在戏剧特别是喜剧艺术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僧尼共犯》是个喜剧,剧中科诨迭现,作者以戏谑诨之笔调节戏剧节奏,烘托戏剧气氛,在嘻笑中刻划人物,表达作者的思想感情。如僧、尼二人在佛殿中幽会,面对大小神佛,明进说:“那释迦把眼儿铺苫着,是见不上俺也!”明进云:“那弥勒佛爷嘻嘻大笑,欹倒在地,却是笑咱们这般样儿!”惠朗答曰:“他笑那释迦父出世,众生不肯学好,没有好世界也!”对于那“扭回头的罗汉”,他们则认为是“害羞”。这虽是戏谑的语言,却道出了他们对于佛法的反叛。又如吴守常与张千、李万在分所收谢礼时,其科诨也趣味横生。王季烈《孤本元明杂剧·提要》说此剧“科浑至堪捧腹”,“足与徐文长之《歌代啸》抗衡齐驱”。这个评价是十分准确的。
其次,《僧尼共犯》在语言上以本色见长。提倡本色通俗,反对以时文为曲是冯惟敏一贯的文学主张。《冯氏家传》说他:“其文不为刻削语,情事若指掌上。”今人任中敏也说:“冯氏长处与曲体之长处,正在本色与寡训耳。”“不为刻削语”,“本色”、“寡训”都是说其作品挥洒自如,极少矫揉造作,绝无雕痕琢迹。这一风格也体现在其杂剧作品中。我们知道,明代自邵灿《香囊记》开以时文为曲之风,至郑若庸《玉玦记》则更是:“一味孜孜汲汲,无一句非前场语,无一处无故事,无复毛发宋元之旧。”在这种情况下,冯惟敏能够提倡本色,并在其散曲戏剧创作中实践自己的理论,这是难能可贵的。《僧尼共犯》的曲词不用典故,通脱明白,且多用俗语。如吴守常在审明进和惠朗时唱:“看了您男不男女不女,真乃是僧不僧俗不俗。……觑不的溺窝里并蒂葫芦,粪堆上连理蘑菇。喜的他两意儿奚丢胡突,慌的他两头儿低羞笃速,吓的他两眼儿提溜秃卢。……”俗语入曲,本色自然。其宾白也多用口语,如惠朗说:“俺自幼天戒,从做女孩儿,荤酒不曾尝着。但闻着荤酒气儿,就头疼恶心,恰似害孩子的一般,成月家不好。”明进说:“再过几年,不出专门。俺做了老法师,你做了老姑子,再有什么出产也!”这两段白中,“成月家”是“一个月”的意思,“出产”即“出息”,都是临胸方言,但俗不伤雅,更具口语化,全剧绝没有八股时文的影响。同时我们还应注意到,此剧宾白甚多,全剧不但各支曲子之间几乎都有宾白,即使在曲词中间也常插人夹白或带白,它一反杂剧重曲轻白的传统,表现了作者的创新精神。
再次,《僧尼共犯》在体制上也颇有革新。它仍遵循了元杂剧一本四折的格局,但无楔子。全剧每折均有下场诗,与元杂剧只在最后一折有下场诗不同。此剧突破了元杂剧旦本、末本的格套,全剧不由一个角色主唱,有时末主唱,有时净主唱,有时轮唱,第四折中还出现了旦净合唱。这种创新,使剧作更加自由活泼,别开生面。由此可以看出,《僧尼共犯》在戏曲体制的发展上也是卓有贡献的。
此外,在情节上,该剧虽然较直朴,头绪不繁,但也很好地体现了喜剧特点。它写一僧一尼本是佛门子弟,但却敢无视佛法,私下偷情,而幽会的地点又是在供奉佛祖的佛殿中,当众被人拿住,本应依律杖断,但却被勒令还俗.成全姻缘。情节张驰有致,极尽其妙。荒诞的情节,却表现了严肃的内容,这是此剧的一个重要特色。
以上对冯惟敏的杂剧《僧尼共犯》作了初步探索。可以看出,在明代文学史上,无论是散曲还是杂剧,冯惟敏都是个重要作家,特别是他的杂剧《僧尼共犯》大胆肯定人的欲望,反映了鲜明的时代特色;妙设科诨,重视宾白,提倡本色,并对杂剧体制有所创新,充分体现了作者的进步文学观,是一部值得注意的优秀作品。它对后世戏曲也产生了一定影响,现在昆曲中的著名传统剧目《思凡》就是从这本杂剧中演变而来的。所以在杂剧的发展史上,《僧尼共犯》应有一定地位。
这出戏读起来,只觉得很时尚,从主题思想与剧情寓意,至今仍有一种“崇尚自由恋爱”的现实意义。
首先,封建礼教,压制不了以性爱为主题的戏剧创作。处于封建社会的明代,在文艺作品上,有一股冲劲,这股冲劲犹如壮男少女对性爱的天性要求一样,是任何礼教都抑制不了的。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不管,他是和尚,还是尼姑,他们总是要迸发出爱的渴望,追求异性相爱的美好。剧作设定尼姑与和尚对爱情的大胆追求,具有更显著反封建礼教的自由民主的思想意义。
其次,杂剧的戏词,尤其是唱词写得相当精美。美在于含蓄。所谓的诗贵含蓄,以这个剧本中,渗透着含蓄美。在写性爱的情境方面,剧作家并不是赤裸裸的一脱而露,而是,在词句中,隐隐晦晦,极尽曲径通幽之意境。第一折戏,僧、尼在庙殿里相拥,帅僧是这样唱道的:
[天下乐]口念着救苦救难善菩萨。冤家!可喜杀。发慈悲单等您和咱。开禅堂烧一炷香,入禅房换一盏茶,上禅床结一段好缘法。
[寄生草]呀!一个念波罗蜜,一个念摩诃萨。鼓槌儿敲打的冬冬乍,铙钹儿拍打的光光乍,木鱼儿瓜打的膨膨乍。昏觉了半晌出阳神,这其间,色胆天来大。
(旦云)明禅明禅!罢了我也。(净云)惠禅惠禅!死了我也。(唱)
[么]他他他缠着俺,俺俺俺缠着他。瓢头儿比着葫芦画。光头儿带着个葫芦摆。枕头儿做了个葫芦架。拜佛席权当了象牙床,偏衫袖也做的鲛绡帕。
往下的剧情是,靓尼以殿中佛像的表情,问帅僧是不是佛爷们对他们的所作所为表示出喜笑怒骂?帅僧一一以唱词作答。写得相当美妙。我还是忍不住要抄录在此,与大家共赏。
[六么序]呀!释迦佛铺苫着眼,当阳神手指着咱。把一尊弥勒佛笑倒在他家。四天王火性齐发!八金钢怒发渣沙!搊起金甲,按住琵琶,捻转钢叉,切齿磨牙。挪着柄降魔杵神通大。则待把秃驴头砸了还砸。羞的个达摩面壁东廊下。恼犯了伽蓝护法,赤煦煦红了肋颊。
这段戏,剧作家,很大胆地,但又很含蓄地把帅僧靓尼的性爱动作,写向了信徒们所崇拜的佛神们的表情与僧尼的爱情间互相嘲讽的状态中。怎么不令人拍案惊奇。戏剧,就是以奇为佳,无奇不成戏。
第三,圆满的结局,让追求性爱自由的审美理想得以实现。我们传统的欣赏习惯,凡事都求圆满。办事要做得圆满,铸钱也“内方外圆”,过节也来个“花好月圆”。凡是以圆为结局的戏,不一而足。说不完,道不尽。这出戏最后也是以圆为结。剧情是,僧尼犯奸,被好事者发现,捉拿到衙门,巡捕官判他们俩个还俗成家。衙门的官老爷,很人性,他的判词是这样的:“……着你们两人明白成就了罢。杖断还俗,是法当如此。成就两人,是情有可矜。情法两尽,便是俺为官的大阴骘。”我也为之鼓掌叫好!
《僧尼共犯》在当今舞台上是看不到这出戏的演出了。
但是,在现代戏剧舞台上,可以看到一出昆(京)剧《双下山》。这出戏的剧情是:青年僧人本无,不堪禅门的寂苦,下山后与女尼色空相遇,色空也因不愿守佛门,逃走下山,二人相相爱悦,各吐真情,约为夫妇,结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