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7-03 20:59
《原鬼》是唐代文学家韩愈创作的文学作品。韩愈是一位有“鬼”论者。他认为鬼无形、无声、无气,是一种超物质的客观存在。无形无声是它的常态,而当人们“忤于天”、“违于民”、“爽于物”、“逆于伦”而“感于气”的时候,鬼又会有形,有声,降灾祸给人间。其有形有声的关键是“感于气”。韩愈所说的“气”是指由世界的精神本源派生出来的非物质的东西。当人们干了违背天意,违背民心,违背物理,违背人伦的事情以后,这种非物质的气就会被感动、感化,而产生有形体有声音的“鬼”,加祸于人间。这时的鬼就由非物质的转化为物质的,也就是由前面的非人格神转化为人格神。韩愈反对佛老神权论的态度是坚决的,但他反对佛老学说的武器是客观唯心主义的认识论,所以不可能彻底驳倒佛老神权论学说。
原鬼1
有啸于梁2,从而烛3之,无见也。斯4鬼乎?曰:非也,鬼无声。有立于堂,从而视之,无见也。斯鬼乎?曰:非也,鬼无形。有触吾躬5,从而执之,无得也。斯鬼乎?曰:非也,鬼无声与形,安有气6。曰:鬼无声也,无形也,无气也,果无鬼乎?
曰:有形而无声者,物有之矣,土石是也;有声而无形者,物有之矣,风霆是也;有声与形者,物有之矣,人兽是也;无声与形者,物有之矣,鬼神是也。
曰:然则有怪而与民7物8接9者,何也?曰:是有二:有鬼,有物。漠然无形与声者,鬼之常10也。民有忤11于天,有违于民,有爽12于物,逆13于伦14,而感15于气,于是乎鬼有形于形16,有凭于声17以应之,而下殃祸焉,皆民之为之也。其既18也,又反乎其常。曰:何谓物?曰:成于形与声者,土石、风霆、人兽是也;反乎无声与形者,鬼神是也;不能有形与声,不能无形与声者,物怪是也。
故其作而接于民也无恒19,故有动20于民而为祸,亦有动于民而为福,亦有动于民而莫之为祸福,适丁21民之有是时22也。作《原鬼》。
1、原鬼:探究鬼的本原。原,推究,探求。
2、梁:房梁。
3、烛:以灯光烛照。
4、斯:这。
5、躬:身体。
6、气:气质,这里是指物质的实体。
7、民:人。
8、物:器物。
9、接:接触,附着。
10、常:正常表现,常态。
11、忤(wǔ):不顺从。
12、爽:违背。
13、逆:反道而行。
14、伦:道理,次序。
15、感:接触。
16、形于形:借助于具体形象。
17、凭于声:借助于声音。
18、既:穷尽,消失。
19、无恒:没有固定的规律。
20、有动:有所触动。
21、适丁:正当,恰逢。
22、是时:此时。
有东西在房梁上呼啸,跟上去用烛火照,没看见什么。这是鬼吗?回答是:不是,鬼是没有声音的。有东西站在堂上,跟上去看看,没看见什么。这是鬼吗?回答是:不是,鬼是没有形的。有东西碰着了我的身体,跟上去要抓住它,没有抓到什么。这是鬼吗?回答是:不是,鬼没有声音,没有形,怎么会有气。有人说:鬼没有声音没有形体,没有气,果真没有鬼吗?
我说:有形体却没有声音,事物中是有的,土、石就是;有声音却没有形体,事物中是有的,风和雷霆就是;有声音和形体事物中是有的,人和兽就是;没有声音和形体的,事物中是有的,鬼神就是。
有人说:那么,怪异而又和百姓事物相关联的是什么呢?我说:这有两种,有鬼怪也有物怪,模模糊糊没有形状没有声音的,是鬼常有的特征。百姓中有人忤逆上天,违背民心,违反物性,悖逆人伦。而又感受了气,于是鬼就附形于有形的东西上,附声于有声的东西上来呼应这种事。从而降下灾殃、祸害,都是由于人的活动。这以后,又返回常态。有人问:什么叫物怪?我说:有形体和声音的,是土、石、风霆、人兽;没有声音、形体的,是鬼、神;不能有形体和声音,也不能没有形体和声音的,就是物怪。
因此,它的活动对人的影响是不一定的,有的作用于人而降下殃祸;也有的作用于人而为人造福,也有的作用于人却无所谓灾祸或福气。恰逢老百姓有遇鬼的时候,就作了这篇《原鬼》。
《原鬼》是“五原”的其中一篇。关于“五原”具体的著作年代,史无定论。目前主要有以下几说:
一、永贞元年前说。旧注有谓《原道》写于唐德宗贞元二十一年(805)以前,此年韩愈38岁。南宋樊汝霖《韩文公年谱》说:“此五原,篇目既同,当是一时之作。《上兵部李侍郎书》所谓‘旧文一卷,扶树教道,有所明白’者,疑即此诸篇也。然则皆是江陵以前所作。”愈自阳山令改江陵法曹参军,正在唐德宗贞元二十一年(805)亦即顺宗永贞元年,是年愈38岁。永贞元年以前说多被历代注家所沿袭。清人方成珪《昌黎先生诗文年谱》将其列入“无年可考附”,并在《原道》下云:“《举正》:此卷多不得其年月。程伊川曰《原性》等文多少时作。按公上李巽书曰‘谨献旧文一卷,扶树教道,有所明白。’或曰此语当指《原道》等文也。公上书之日正在江陵,年未四十,以《原道》等为旧文,盖所作旧矣。”既谓旧文,当写于38岁之前。《原道》《原性》等篇确有“扶树教道”之意,亦多排佛老之词。此年,正好发生果州南充县学仙之女谢自然在金泉山“轻生学其术”的怪事,韩愈还专门写了《谢自然诗》予以揭露,与排佛老之事相合。今人李长之断定作于永贞元年,他在《韩愈》一书中说:“永贞元年的春天,韩愈遇赦,到了春夏之交,离开阳山,这时曾在湖南的南部郴县,待命三个月之久。”并根据愈所著《李员外寄纸笔》诗“莫怪殷勤谢,虞卿正著书”之句提出此时正著“五原”。此说尚无有力证据被推翻,故仍维持旧说。
二、贞元二年至十一年间说。刘国盈《韩愈评传》引张芸叟曰:“张籍尝劝愈排佛老不若著书。愈亦以书反复之。既而《原道》、《原性》等篇,皆激籍而作。”刘认为事实与此正相反,“不是韩愈激籍而作,而是张籍由于见到‘五原’之后,才向韩愈提出‘排佛老不若著书’。”刘并在《五原的写作时间》一文中否定“五原”作于郴州,同时认为:“没有证据证明五原是‘激籍而作’。倒是可以找到许多证据证明五原作于贞元二年至十一年之间。因此,把五原定为韩愈自宣城到长安的八九年的作品,比较实事求是。”文中对此作了较为详密地考证,可备为重要一说。
三、元和八年至十二年之间说。邓小军在其所著《唐代的中国文化宣言——韩愈《〈原道〉论考》一文中提出了新看法,他据元和八年(813)愈任国子博士时所作《进学解》中“寻坠绪之茫茫,独旁搜而远绍”的句子,认为此时韩愈道统说尚未成熟,故不可能于永贞元年(805)年前写“五原”。邓文又引元和十五年(820)愈任袁州刺史时所写《与孟尚书书》云:“然向无孟氏,则皆服左衽而言侏离矣。故愈常推尊孟氏,以为功不在禹下者,为此也。汉氏已来,群儒区区修补,百孔千疮,随乱随失,其危如一发引千钧,绵绵延延,浸以微灭。于是时也,而倡释老于其问,鼓天下之众而从之,呜呼,其亦不仁甚矣!释老之害过于杨墨,韩愈之贤不及孟子,孟子不能救之于未亡前,而韩愈乃欲全之于已坏之后,呜呼,其亦不量其力且见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虽然,使其道由愈而粗传,虽灭死万万无恨!”遂据此提出:“第一,以孟子为道统最后传人,汉后道统微灭,是与《原道》相合。第二,‘愈乃欲全之于已坏之后’,‘使其道由愈而粗传’二语,非《原道》一文莫属。第三,‘见其身之危,莫之以救以死’二语,是指元和十四年(819)谏迎佛骨触怒宪宗几乎被杀之事。由上三点,可以断定《原道》至迟作于元和十四年谏迎佛骨以前。”并据皇甫湜《韩文公墓志铭并序》所云“常惋佛老氏法,溃圣人之堤,乃唱而筑之。及为刑部侍郎,遂章畜宪宗迎佛骨非是”。及《旧唐书》卷一零六本传所称元和十二年为刑部侍郎,认为《原道》的著作时间“在元和八年至元和十二年(817)之间,即韩愈四十六岁至五十岁之间”。邓氏所考亦可备为重要一说。
儒家不信鬼,但也不否认鬼的存在,甚至可以说是承认鬼的存在。儒家所重视的是对待鬼的态度。《论语·先进》记载,季路问事鬼神,孔子说:“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意思是先得做好人的事情。又《雍也》篇载孔子说:“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对鬼神要尊敬,但要离得远远的。这都明确表明了儒家对待鬼的看法与态度。人与民,在儒家心目中始终占据最优先的地位。但是,因为他们同时不排除鬼神对人事的作用,在理论上便陷入矛盾,常常难以自圆其说,需要找些理由来辩解。韩愈写这篇《原鬼》,就是想要解决这个矛盾。
《原鬼》认为鬼是无声、无形、无气的,按无神论观点,既然无声、无形、无气,那便是根本不存在的。但韩愈的有神论思想,使他在论证鬼的无声、无形、无气之后止步不前。仍然承认了鬼的存在,“无声与形者,物有之矣,鬼神是也。”由肯定鬼的存在,他自然而然地得出鬼神能祸福于人的结论。因此,在这个意义上《原鬼》是一篇宣传有神论的哲学论文。
韩愈一方面相信有鬼神,另一方面,又自觉不自觉地利用有神论为其恢复儒学,建立道统服务。他指出:“民之忤于天,有违于民,有爽于物,逆于伦,而感于气,于是乎鬼有形于形,有凭于声以应之,而下殃祸焉”。人间可若有背离先王之道、违反孔子教诲的,必在冥界引起鬼的反应,鬼就会加殃祸于人。得咎获祸,“皆民之为之也。”穷根究底,鬼加祸于人,是因人做坏事,有违圣人之教造成的。这实际上是用有神论告诫人们:不得违背先王之道。这是用有神论来为复兴儒学运动造舆论。
如果说《原鬼》思想内容无甚可取的话,那么,在艺术表现上,它却有可资借鉴之处。首先,设问手法贯穿始终,使得文章条理分明,重点突出。作者设计了六问六答,都是在论鬼神的有无,鬼神的特征,鬼神的作用的关键地方,故意设下疑惑,然后一一解答,以吸引读者的注意力。开头三个“斯鬼乎?”的疑问及自问自答,使人产生作者持无神论的错觉,于此转捩要紧处,作一设问:“果无鬼乎?”然后回答:有鬼神。设问在此起强调作用。是否与人接触的怪物只有鬼,这又是一个关键处,所以作者再次设问,指出不只有鬼神,还有物怪。由于通篇以设问为标志,来划分层次段落,所以显得条分缕析,不紊不乱。
其次,纵横曲折,愈转愈深。这是韩愈“深厚雄博”的一个体现。第一段,自“有啸于梁”至“无气也”,用三个设问句刻画鬼神的特征:似乎有声、有形、有气,实则无声、无形、无气。《易》曰“精气为物,游魂为变。”韩文在此把《易》之所述具体化,描摹出鬼的情状。第二段,自“果无鬼乎?”至“鬼神是也。”辨析有形无声、有声无形之物,指出,无声与形之物为鬼神。第一段似乎在说明不存在鬼神,这一段扳转文意,肯定有鬼神,命意曲折。第三段,自“曰:然则有怪而与民物接者何也?”至“物怪是也。”分辨与民物接者的两种情况:一是鬼神,二是物怪。鬼神殃祸于人是由于人有忤于天,有逆于伦等等。第二段承认有鬼神存在,第三段则阐述鬼神如何活动——“与民物接”。并说明其原因也在于人。比第二段深入一层。在此充分阐述之后.得出全文结论:鬼神能祸福于人。这便是第四段内容。文章环环紧扣,不断深入,曲折有致,正所谓“文贵奇”,“昌黎文奇”也。
第三,排比反复,气势腾跃。林纾说韩愈的许多议论之文,“篇幅虽短,而气势腾跃,万水回环,千峰合抱,读之较读长篇文字为久,即无烦譬冗言耳。”短文气盛,不易。造成气势雄放的主要原因,在于文章大量运用排比反复。发端数语,是三个排比句,中间兼用“有……,从而……,无……,斯鬼乎?”构成反复。第二段,“有……,无……者,物有之矣,……是也”,排比、反复配合使用,文势如江河奔腾,不可遏抑。三、四段亦然,不赘述。
最后,全文以短句为主,多“也”字判断句,斩截有力。句子短则二字,长则十余字。大多为四、五字。短句节奏急促,铿锵有声。且多“也”字判断句,是与非,旗帜鲜明,语气肯定。如“非也”、“土石是也”、“鬼之常也”、“皆民之为之也”等等,不胜枚举。
茅坤云:“昌黎《原鬼》,亦揣摩影响之言。《易》曰: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
黄震《黄氏日抄》卷五十九云:“谓鬼无形声,而接于民者,物之怪。说亦工。原之为义,皆惟明正理,以祛世俗之蔽者乎?古《行难》之作,嘉陆参之服善。”
储欣《唐宋十大家全集录·昌黎先生全集录》卷一云:“有鬼有物,与《易》所谓游魂为变者将无同,读此可以知鬼神之情状。‘五原’惟《原毁》或先后时作,馀四篇疑有同时,环伟特绝。”
何焯《义门读书记》卷三十一云:“五原之序当以《原性》为一,《原道》为二,《原人》为三,《原鬼》为四,《原毁》为五。”
韩愈(768—824)。字退之,河内河阳(今河南孟州)人。其家郡望昌黎,故又称“韩昌黎”。韩愈是中唐时期的文坛领袖,与柳宗元共同发起了古文运动,反对六朝以来的骈俪浮华的文风,著有《昌黎先生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