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7-05 15:29
《妖梦》是清末民初古文家林纾作的一篇小说,来影射并回击新文化运动。
新文化运动兴起,倡导文字革命,主张废掉古文。钱玄同申申而詈林纾等三个古文家是桐城派余孽。林纾故写了两篇文章《荆生》《妖梦》来影射攻击新文化。小说发表在《新申报》中特意为林纾设计的专栏《蠡叟丛谈》上。
周官太卜,掌三兆三易三梦之法。三梦一曰致梦,二曰觭梦,三曰咸陟。注:致梦言梦之所至,夏后氏作焉;觭,得也,言梦之所得,殷人作焉;咸,皆也,陟,亦得也,言梦之皆得,周人作焉,实则皆足以占国家之吉凶。夫吉莫吉于人人皆知伦常,凶莫凶于士大夫甘为禽兽,此妖梦之所以作也。有郑思康者,陕西之甘泉人,执贽余门。一日谒余,忽曰,康梦不详,意其死乎!余曰,何梦?吾为尔占之。郑曰,十月之十七日,康被酒而卧,忽梦有长髯人,邀康往游阴曹。康大惊曰,吾其死乎?髯曰,阴曹有大异事,姑招尔观之,俾尔悟后,亦足以晓世人,知世人之所智能,鬼亦解之。康曰,何谓也。髯曰,凡不逞之徒,生而为恶,死亦不改,仍聚党徒,张其顽焰。康曰,其人如何?髯曰,狂人也,已系二鬼马于门外,遂引而登,沿路风沙,渺无人行。
寻入一城市,来往憧憧。遂并辔至一广场之上,有高阀,大书曰,白话学堂。门外大书一联云,白话通神,《红楼梦》,《水浒》,真不可思议;古文讨厌,欧阳修,韩愈,是甚么东西。康观之,汗出如濯。髯曰,校长元绪,教务长田恒,副教务长秦二世,皆鬼中之杰出者也,试入面之。遂投刺延见。入第二门,匾上大书毙孔堂。又一联云,禽兽真自由,要这伦常何用;仁义太坏事,须从根本打消。康怒极,谓髯曰,世言有阎罗,阎罗又安在?髯曰,阳间无政府,阴间那得有阎罗。已而元绪出见,则谦谦一书生也。田恒二目如猫头鹰,长喙如狗。秦二世似欧西之种,深目而高鼻。左右元绪而出。谈次问名未竟,二世曰,足下思康,思郑康成耶?孔丘尚是废物,何况郑玄。田恒曰,郑玄作死文字,决不及活文字,非我辈出而提倡,则中华将被此腐儒弄坏矣。而五伦五常,尤属可恨,束缚至于无转旋地步。 康不期发声问曰,伦常既不可用,将用何人为师?田曰,武则天圣主也,冯道贤相也,卓文君贤女也。无冯道则世无通权达变之人,无文君,则女子无自由之权利。且不读《水浒》,世间无英雄,不读《红楼》,则家庭无乐事。汝以为何如者。时元绪点首称赏不已。康气如结轖,兴辞而出。髯亦微笑同行。行可三里许,忽见金光一道,远射十数里,路人皆辟易,言罗睺罗阿修罗王至矣。金光浓处,见王身长十余丈,张口圆径可八尺,齿巉巉如林,直扑白话学堂,攫人而食。食已大下,积粪如丘,臭不可近。康竟霍然而醒。余大笑曰,快哉,罗睺罗。见大智度论释初品中,王欲啖月,月天子怖,疾到佛所,佛所偈言,罗睺即疾放月。须知月可放,而无无伦之禽兽不可放,化之为粪,宜矣。此无关尔之吉凶,果如是者,国家承平矣。
蠡叟曰:“死文字三字,非田恒独出之言也。英国大师迭更先生,已曾言之:指腊丁罗马希腊古文也,夫以迭更之才力,不能灭腊丁,讵一田恒之力,能灭古文耶?即彼所尊崇之《水浒》,非从古书出耶?《水浒》中所用,多岳珂《金陀萃编》中之辞语;而《红楼》一书,尤经无数博雅名公,窜改而成。譬之珠宝肆中,陈设之物,欲得其物,须入其肆检之,若但取其商标,以为即珠宝也,人亦将许之乎?作白话须先读书明理,说得通透,方能动人。若但以白话教白话,不知理之所以出,则骡马市引东洋车之人,亦知白话,何用教耶?此辈不能上人,特作反面文字,务以惊众,明理者初不为动,所患者后生小子,小学堂既无名师,而中学堂又寡书籍,一味枵腹,闻以白话提倡,乌能不喜。
此风一扇,人人目不知书,又引掖以背叛伦常为自由,何人不逐流而逝,争趋禽兽一路。善乎西哲毕困腓士特之言曰,智者愚者,俱无害,唯半智半愚之人,最为危险。何者?谓彼为愚,则出洋留学,又稍知中国文字,不名为愚;若指为智,则哲学仅通皮毛,中文又仅知大略,便自以为中外兼通。说到快意,便骂詈孔孟,指斥韩欧,以为伦常文字,均足陷人,且害新学。须知古文无害于科学,科学亦不用乎古文,两不相涉,尽人知之。唯懒惰不学之少年,则适为称心之语,可以欺瞒父母,靡不低首下拜其言。矧更有家庭革命之说,则无知者,欢声雷动矣。吾恨郑生之梦不实。若果有啖月之罗睺罗王,吾将请其将此辈先尝一脔也。”
林纾(1852~1924年),近代文学家、翻译家。字琴南,号畏庐,别署冷红生,福建闽县(今福州市)人。翻译外国小说180多部,工诗工画,古文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