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1-09 16:14
布鲁诺·舒尔茨(1892~1942),波兰籍犹太作家,死于纳粹枪杀。生前职业是一个中学图画教师,出版过《肉桂色铺子》《沙漏做招牌的疗养院》两本小说集。他生前默默无闻,死后被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其写作的巨大价值,被誉为与卡夫卡比肩的天才作家。另外,他还是一位卓越的画家,在欧洲超现实主义美术和电影领域有着重要影响。
布鲁诺·舒尔茨 Bruno Schultz波兰籍犹太作家
舒尔茨1892年出生于波兰的德罗戈贝奇小城。父亲是个藏书家,经营一家衣料铺。这个铺子后来为舒尔茨的作品中成为储藏幻想的仓库,存放神话的密室。他学过三年建筑,自学绘画,最终成了一名中学美术教师。他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萌生写小说的念头,想用文学创作调剂枯燥的生活。
1942年,纳粹占领了舒尔茨的故乡。他被盖世太保在街头打死,时年50岁。
战争虽然结束了这个小个子犹太人的孤寂生涯,但是他留给世人的全部文学遗产却是两部短篇集《肉桂色铺子》(英文版名为《鳄鱼街》)、《沙漏做招牌的疗养院》和如今已找寻不到的长篇《弥赛亚》,还有人误以为他翻译了卡夫卡的《审判》(译本署名舒尔茨,但并非由他翻译)。
布鲁诺·舒尔茨代表了另一类与布尔加科夫截然不同的作家类型,从作品本身的无限震撼走向作者其人。当然这并不表明前一种类型的小说远不及作者本身伟大,也并不表明后一种类型的作者远不及作品本身伟大。没人能够否认布尔加科夫天马行空的叙述以及让主人公在以书名的身份出现第一次之后经历了314页的漫长叙述才悄然而至的伟大创举;当然也没人能够否认布鲁诺·舒尔茨在写作道路上孜孜以求的事实,这一切仅仅是由我对于一部作品以及一位小说家的认识上的先后造成的阅读方式上的迥异。
在1992年的《外国文艺》上译者曾这样介绍布鲁诺·舒尔茨,他是一个非普通意义上---“他的作品少得可怜,他的取材范围也很狭窄,他的创作也没有产生巨大反响”的伟大作家。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遇见布鲁诺·舒尔茨对我来说毫无征兆,仿佛上帝的馈赠给我的一次美妙的聚会,迄今为止,我仅仅阅读过他的一篇小说《鸟》,但却难掩我对他疯狂的痴迷。
难以忘记最初读到《鸟》时的情景,当时我茫然无措,近乎机械地翻阅着那本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二十世纪外国小说读本》,洁白的书页在我面前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突然这场大雪戛然而止。我就这样和布鲁诺·舒尔茨相会在那样一个日子,已不记得当时的天气和时间,遗忘了关于那天的所有记忆,只剩下关于布鲁诺·舒尔茨的一切占据了记忆的全部空间。但是那种溢于言表的奇妙的幸福感受令我无法用任何语言来描述,它让我想起了那一组组动人的相遇:一切就像加西亚·马尔克斯遇见了胡安·鲁尔福,让·保罗·萨特在巴黎公园的椅子上读到了卡夫卡,博尔赫斯读到了奥斯卡·王尔德,阿尔贝·加缪读到了威廉·福克纳,波德莱尔读到了艾伦·坡,尤金·奥尼尔读到了斯特林堡,毛姆读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文学就是如此的奇妙,它让两个绝然不同的人成为了相同的一个人。
让我无比惊讶和激动不已的是布鲁诺·舒尔茨采用一种主观上,心理上的时间,消除了梦想与现实的界限。他传达给读者是一种在噩梦中被禁闭的感受,是无可救药的忧虑、烦躁和慌张恐怖的情绪。读者既想摆脱他构造的这个充满不祥光线与错乱气氛的小世界,同时出于某种奇怪的对于受惊吓的心理满足感的欲望,又想在他的文字里持久深入地停留下去,直到他的文字世界自动崩溃瓦解——这最终的时刻并不轻松,而是更加沉重愁闷。这时候,意义并不呈现出来,还是要读者自己去发掘探寻:就像一次神经紧张,奇异不安,而又令人深思的梦中历险。
在《鸟》的开端布鲁诺·舒尔茨就流露出桌布般柔软的叙述,他的作品里所舒展着那些来自诗歌的灵活品性以及不断延伸的甚至是捉摸不定的意象,就像一个诗人抒发出疾病般的激情。“雪像一条磨得露出织纹的旧桌布,尽是窟窿,在铁锈在大地上”,“漆黑的大教堂,布满肋骨似的椽子,梁和檐架——黑黝黝的冬天的阵风的肺”,“白天冷而叫人腻烦,硬梆梆的,像去年的面包”一整段出现在文章开头的令人不安的比喻带给毫无准备的我的是战栗般的震撼和前所未有的激动,他的比喻让我来到了广阔无边的阅读世界。
余华曾对这一整段的比喻有过极近精彩的论述,“漆黑的大教堂是叙述里对夜空的暗示,空旷的景色和气候在布鲁诺·舒尔茨这里经历了物化的过程而体积迅速地缩小,成为了实实在在的肋骨和面包,成为了可以触摸的毛茸茸,对于布鲁诺·舒尔茨来说,似乎不存在远不可及的事物,一切都是近在眼前,也赋予它们直截了当的亲切之感,让寒冷的白天成为‘去年的面包’,让夜空成为了‘漆黑的大教堂’。虽然他的亲切更多的时候会让人战栗,他却仍然坚定地以这种不安的方式拉拢着阅读者,去唤醒他们身心皆有的不安感受,读下去就意味着进入了阴暗的梦境,而且以噩梦的秩序排成一队,最终抵达了梦魇,布鲁诺·舒尔茨似乎建立了一个恐怖博物馆,使阅读者在走入这个变形的展厅时异常的小心翼翼,然而,一旦进入到布鲁诺·舒尔茨的叙述深处,人们才会发现一个真正的布鲁诺·舒尔茨,发现他叙述的柔软及对人物的温情脉脉,这时候,人们才会意识到布鲁诺·舒尔茨的恐怖只是出售门票的警告,他那些令人不安的描写仅仅是叙述的前奏曲或者叙述间隙中的连接物。”
余华的论述扩展了艾萨克·辛格对舒尔茨的艺术特色的评价:不容易把他归入哪个流派,他可以被称为超现实主义者、象征主义者、表现主义者、现代主义者,他有时候写的像卡夫卡,有时候像普鲁斯特,而且时常成功地达到他们没有达到过的深度。
在接下来的叙述中,父亲出现了,这个奇怪的人,他封起了很多的炉子,研究起“火的实质”,感受冬天火焰的金属味和盐味,他研究的似乎是遥远的童年,这时父亲开始厌倦了家庭事物,他想要离开这个圈子,文章的叙述者——年小的儿子说道“可悲的情绪正在他心里成长,所有的人对他的行为无可奈何”。另一个重要的角色是一个名叫阿德兰的女仆,虽然只是一个女仆,然而他却是父亲心理惧怕的人,她的一次挠痒就能使父亲惊慌失措“穿过所有的房间……在一阵痉挛的大笑中想象着那种他没法顶住的挠痒”这一段近似疯狂的描写,舒尔茨塑造了一个能够左右父亲意志的女仆,她也是后文描写中毁灭父亲的重要人物。
后来的日子里,父亲离开了那些火炉,专心致志养起了动物,小说全部的温情集中在了这里。他从汉堡、荷兰、非洲动物研究所进的鸟蛋,用比利时进口母鸡孵蛋,这些奇怪的东西充盈了父亲的房间,那里成了鸟的天堂,几个礼拜后稀奇古怪的鸟开始长大,父亲的事业也如日中天,喂食的时候血色的、宝蓝的、铜绿色的、白色的,形成高低不平的一张有生命的床,文章叙述者在这稀奇古怪的世界里记住了一只秃鹰,像是一个憔悴的苦行者而且眼睛犯白内障,活像父亲的哥哥,年幼的儿子总是忍不住把它和父亲干槁的木乃伊想在一起,更有趣的事它也使用父亲的便壶。
父亲虽然不满足已经兴旺发达的事业,他还安排起了鸟的婚配,越来越多的鸟被孵了出来,家里的屋顶也收留了各式各样从遥远地方飞来的生物,家成了鸟的诺亚方舟,此时父亲的行动变得更加诡异神秘,他搬到屋顶的贮藏室,变得更加干瘪瘦小,偶尔像一只摆动着翅膀的鸟摆动着胳膊,还不时发出叫声,仿佛他已经融入了他创造的王国里,他本人成了国王,父亲完全可以继续他的伟大的事业,可是舒尔茨让阿德兰出现在叙述中,也只有这样才能停止对父亲及鸟那无休止的叙述。在一次春季大扫除中,阿德兰在鸟的王国里出现了,她看着满地的鸟粪,于是坚决地推开窗户,愤怒地飞舞长扫把赶出了所有的鸟,父亲不敢阻止这一切,他试图摆动胳膊从窗户飞出去,但是他失败了。“一个绝望的人,一个失去了王位和王国的流亡的国王”悲悯的情绪弥漫了文章的每个角落。
布鲁诺·舒尔茨的《鸟》同时又让我想起巴西作家若昂·吉马朗埃斯·罗萨那篇伟大的小说《河的第三条岸》,他们同时塑造了一个脱离了父亲概念的形象。《鸟》中的父亲是人和动物美妙的结合,既没有人的边界,也没有动物的边界;而《河的第三条岸》中的父亲则是在自己形象越走越远,最后走向了人的疆域,有趣的是这时候他仍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是两个没有终结的故事,父亲的形象以荒诞的形式不断疏远又不断地接近人们的阅读,这其中还充满了一个由孩子的视觉所构成的纯洁品质,作为父亲的儿子,叙述者具有了旁人和成年人所不具备的理解和同情心,孩子的天真隐藏其中,使作者内心的怜悯弥漫开来,温暖着前进中的叙述。
这是我阅读《鸟》的经历,它记录了我当时的激动与失眠。后来我又在余华的随笔集中读到了关于他们的论述。我通过一个作家的笔触再次与布尔加科夫和布鲁诺·舒尔茨相遇,这是一种殊途同归的美好感觉,一如当年王小波将卡尔维诺、玛格丽特、杜拉斯、罗素带给了我。
余华在《温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结尾曾经动情地写道:我对那些伟大作品的每一次阅读,都会被它们带走,我就像是一个胆怯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抓住它们的衣角,模仿着它们的步伐,在时间的大河里缓缓走去,那是温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它们将我带走,然后又让我独自一人回去,当我回来之后,才知道它们已经永远和我在一起了。
而我因为某些原因,只能在远处独自静静地观望他们羞涩而坚定地前行,但这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很大的满足。因为我始终记得那个蒋峰曾经打算用2500个“帅”字形容最后转为忧郁的笔调引用一首黑人歌曲《去吧,摩西》伤感地写道:去吧,曾骞,让我们的才华离去的小村——那个名字让我们想起福克纳《村子》的曾骞反复告诫我说,写作最大的害处在于容易让人丧失生活的乐趣,但是,如果你的经验很多,体会也很深,那么你会感到写作只是一种巫术,不断地写作只是不断地修炼,文学只是一种让人不断去训练从而保持一个人的纯粹的一种手段而已,文学的一大功能就是可以提升一个人的感悟能力以及他个人的直觉。我所说的直觉指的是知觉到达一切事物最本质的东西,我坚持自己的这些信念和原则,我的写作从来不会因为受某一个人影响而发生变化,他们只是给我启示而已。
据说,舒尔茨常年生活在孤独中,离群索居,沉醉在梦想和童年的回忆中。他的作品表现出极度紧张的情绪节奏,令人惊讶的内心生活和幻想画家基里柯以及马克斯·恩斯特才具有的那种阴郁的想象力。他对物质世界的刺激反应敏感强烈。他采用一种主观的、心理上的时间,消除了梦想与现实的界限。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舒尔茨的小说与基里柯和恩斯特的绘画是同一棵树上结出的果子。艾萨克·辛格对舒尔茨的艺术特色作过如此评价:“不容易把他归入哪个流派。他可以被称为超现实主义者,象征主义者,表现主义者,现代主义者……他有时候写得像卡夫卡,有时候像普鲁斯特,而且时常成功地达到他们没有达到过的深度。”正因为舒尔茨是个“不入流”的作家,以及他丰富深刻不同寻常的表现力,所以我有理由把舒尔茨安排在一个并非普通意义上——“他的作品少得可怜,他的取材范围也很狭窄,他的创作也没有产生巨大反响”的伟大作家的独特小群落里。
布鲁诺·舒尔茨还是一位不错的画家,同时他也写小说,死后仅留下薄薄的两本短篇小说集和一些篇外的短篇与论述。他的作品有时候与卡夫卡相像,卡夫卡的作品震撼了近一个世纪的阅读,但他没有收到眼泪,布鲁诺·舒尔茨却两者都有.布鲁诺·舒尔茨与卡夫卡一样写下了20世纪最出色的小说,可是遗憾的是他的作品的数量直接影响了他在文学界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因此他长时间以来一直被近现代的大部分文学研究者们忽视。
一个无与伦比的作家,世界在他的文字中完成了伟大的变形。——约翰·厄普代克
现代欧洲最伟大最原始的想象。——辛西娅·欧芝克
不容易把他归入哪个流派。他可以称为超现实主义者,象征主义者,表现主义者,现代主义者……他有时候写得像卡夫卡,有的时候像普鲁斯特,而且时常成功地达到他们没有达到过的深度。——艾萨克·辛格
即便有卡夫卡存在,布鲁诺·舒尔茨仍然写下了二十世纪最有魅力的作品之一。——余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