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8-23 16:12
成实师是人们对研习《成实论》佛学派别之学者的通称。 《成实论》是南北朝时期颇为流行的佛典之一。该论作者为中天竺僧诃梨跋摩,译者为鸠摩罗什,二十卷。《成实论》通过阐述概念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观点,以苦、集、灭、道“四谛”为中心组织自己的学说,不仅概念的内涵明确,而且结构严谨,层次分明,所以深受佛教界欢迎。
由书名《成实论》可知,“实”指四谛的真实道理,“成实”即指成立四谛的原因。四谛本系佛陀所说,原无再次成立的理由,但据作者说,因当时各家对四谛的解释颇多歧异,不符佛陀原意,所以要辨明四谛的确实所指。如说苦谛,将苦归结为“五受阴”(即五取蕴)色、受、想、行、识;五受阴中的色阴指“四大及四大所因成法”,包括五根和五尘。又如集谛,认为苦的原因是烦恼和业,其中业力是根本。论中甚至说:“诸所生法,皆以业为本;若无业本,云何能生?”(《成实论》卷八)这种说法接近于将“业”看作是宇宙万物的本原。再如灭谛,论中提出灭除“苦”的根源“业”需要经历三个阶段,与之相应则应灭除假名心、实法心、空心等三种心,并把“灭三心”作为“除一切苦永得解脱”的标志。
上述观点表明,《成实论》在许多方面有异于部派佛学的通说,特别是超出了说一切有部的见解。如它把“业”说成是宇宙万物的本原,又如它提出用“空心”灭“法心”等,都已与大乘有关思想接近,显示出由小乘向大乘过渡的迹象。因为小乘只说人无我(我空),不讲法无我(法空),大乘则不仅说人无我,而且说法无我。《成实论》除了讲“我空”,如瓶中无水,人无自性;兼讲“法空”,如瓶体无实,世界万物无自性。该书篇首有十论专们批判小乘十种议论,其中七论专破有部《毗昙》;又因该论特别否定“心性本净”之说,强调“心性”为后天所形成,所以被吉藏视作小乘空宗(声闻空)的代表。另一方面,因为该论为罗什译出,有人便以为其中所说的空与龙树、提婆所说大乘空观相似,从而误认为属于大乘类经典,所以不仅成实师讲它,而且大乘师也讲它。但正如吕澄先生所指出的:“罗什译此书的目的,原不过以之与龙树、提婆学说对照一下,借以说明小乘讲空,以空为终点,无所得为究竟,到《成实论》,已叹观止矣。而大乘讲空,则为利他,以空为用,不以空为止境,即所谓‘以无所得为方便’义,这是《成实论》所根本想象不到的。”(《印度佛学源流略讲》,第151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他指出了《成实论》与大乘空宗的根本区别,这是十分中肯的。质言之,《成实论》的基本思想没有脱离小乘的范围,亦未摆脱小乘的局限.
《成实论》最有影响的研习者和传播者,都出自鸠摩罗什的门下。其中,僧导在寿春(今安徽寿县),僧嵩在彭城(今江苏徐州),分别传授《成实论》,门下弟子众多,逐渐形成成实学的寿春系和彭城系两大流派。
僧导兼学“三论”、《维摩》,著有《成实义疏》和《三论义疏》,听讲者动辄千余人,影响主要在南朝。其弟子著名的有昙济、道猛、僧锺等。昙济兼修《涅盘》,以《七宗论》而闻名于当时。道猛受宋明帝礼遇,敕住兴皇寺,兴皇寺便成为南朝成实学的一大重镇。僧锺兼学《三论》、《涅盘》、《十地》等经论,住京都中兴寺,为齐武帝尊崇。南朝齐、梁时期,成实论师迭出,成实学派达到鼎盛。齐代成实师中最有影响力的,当数僧柔和慧次,他们或受“四方钦服,人神赞美”,或“每讲席一铺,辄道俗奔赴”(《高僧传》卷八),同为文惠、文宣诸王所礼敬。据僧祐记载:
“齐永明七年十月,文宣王招集京师硕学名僧五百人,请定林僧柔法师、谢寺慧次法师,于普弘寺迭讲(《成实论》),欲使研核幽微,学通疑执……公每以大乘经渊深,满道之津涯,正法之枢纽,而近世陵废,莫或敦修,弃本逐末,丧功繁论。故即于律座,令柔、次等诸论师,抄比《成实》,简繁存要,略为九卷,使辞约理举,易以研寻。” (《出三藏记集》卷十一《略成实论记》)
萧子良召集京师名僧五百人,专请僧柔、慧次演述《成实论》,最后完成《抄成实论》九卷。据参与此集会的僧祐、周颙认为,《成实论》之所以被当时佛教界重视,并不是像北朝那样为了实行它的教义,而是由于该论著概念明确,条理清楚,有助于理解大乘经典,排斥论敌。这就是僧祐上文所谓“研核幽微,学通疑执”,“辞约理举,易于研寻”;或周颙所谓“虽则近派小流,实乃有变方教。是以今之学众,皆云志存大典,而发迹之日,无不寄济此途。”(《出三藏记集》卷十一《抄成实论序》)在周颙看来,《成实论》言必有据,莫不出自经典,因此适应于所有佛教学者的研习,他说:
“至如《成实论》者,总三乘之秘数,穷心色之微阐。标因位果,解惑相驰;凡圣心枢,罔不毕见乎其中矣。又其设书之本,位论为家;抑扬含吐,咸有宪则;优柔窥探,动关奖利。自‘发聚’之初首,至‘道聚’之末章,其中二百二品,鳞彩相综,莫不言出于奥典……” (《出三藏记集》卷十一《抄成实论》)因此,成实师普遍兼习《涅盘》、《华严》、“三论”等,在南北朝学派师说中表现活跃,融会贯通。
至梁代时,曾从僧柔、慧次就学过的僧旻、法云、智藏成为成实学派的中坚,号称梁代“三大师”。僧旻早年参与齐文宣王的讲席,议论《成实论》,“词旨清新,致言宏邈,往复神应,听者倾属。”慧次为之动容,赞叹“后生可畏”。齐永明十年(492),在兴福寺讲《成实论》,“其会如市。山栖邑寺,莫不掩扉毕集;衣冠士子,四衢辐凑。坐皆重膝,不谓为迮;言虽竟日,无起疲倦,皆仰之如日月矣。希风慕德者,不远万里相造。”(《续高僧传》卷五《僧旻传》)梁武帝天监五年(506),重游京都,为天子所礼接,诏入华林园讲论道义,自此之后,待遇日隆。僧旻的特点是,他不仅通晓《成实论》,而且熟悉《般若经》、《胜鬘经》、《十地经》等。据载,他“性多谦让,未尝以理胜加人”,时人称颂他“析剖磐隐,通古无例;条贯始终,受者易悟”。意思是说,他只发表自己的见解,不抨击他家的观点,在分析经论义理时能条理清晰,使听讲者易于接受。
晋安太守彭城刘业尝谓旻曰:“法师经论通博,何以立义多儒?“答曰:”宋世贵道生,开顿悟以通经;齐时重僧柔,影《毗昙》 以讲论。贫道谨依经文,文玄则玄,文儒则儒耳。” (《续高僧传》卷五《僧旻传》)僧旻认为,道生提倡顿悟学说以通达《涅盘经》,僧柔摹写《毗昙》思想以讲说《成实论》,这些都有缺点;他自己则谨依经文,朴实无华,不作玄解。
法云于少年时即因谘决于僧柔而显名。后开讲《法华》、《净名》等经,“序正条源,群分名类;学徒海凑,四众盈堂”;“机辩若疾风,应变如行雨”,以致“时人呼为作幻法师”。道宣《续高僧传》卷五说他“讲经之妙,独步当时”。梁武帝天监二年(503),法云将诸经经义与《成实论》思想融会贯通,撰成一部大著,分四十科四十二卷,受敕于寺中敷讲三遍。他的著作与当时诸家所撰《成实义疏》显然有别。此后他又为梁代朝贵演说《般若》。
智藏于十六岁时替代宋明帝出家,泰始六年(470)敕住兴皇寺,师事上定林寺僧远、僧祐和天安寺弘宗。后受学于僧柔、慧次,“挹酌经论,统辩精理。及其开关延敌,莫能涉其津者。藏洞晓若神,微言每吐,预有比踪,罔不折伏。于是二僧叹揖,自以弗及之也。”(《续高僧传》卷五《智藏传》)一生受齐、梁皇室所重。除讲《成实论》外,还讲过《涅盘》、《般若》、《法华》、《十地》、《金光明》、《百论》、《阿毗昙心论》等多种经论。
通观上述成实论三大师,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在研习《成实论》时,也讲说其他经论。其结果,自然就有可能将各类经论逐渐予以调和。同时,随着论师研习范围的扩大,综合消化能力不断提高,这就在思想理论上为佛教宗派的诞生准备了条件。道宣评论三家学说,写道:
“时有三大法师,云、旻、藏者,方驾当途,复称僧杰。挹酌《成论》,齐骛先驱;考定昔人,非无臧否。何以然耶?至如讲解传授,经教本宗,摘文揣义,情犹有失。何得背本追末,意言引用;每日敷化,但竖玄章;不睹论文,终于皓首。” (《续高僧传》卷十五)正是由于这种“摘文揣义”、“但竖玄章”的讲经方法,使“梁氏三师互指为谬”。这表明当时由于对经论研习的深化,观点迭出;即使在同一学派之内,也出现了各种歧见。这应该看作是推动佛教义理往纵深展开的好现象。但道宣所说三家学风相类,且又互指为谬,似乎并不全与事实相符。至少就僧旻而言,学风尚属平实,“未尝以理胜加人”。
上述三大师去世后,梁武帝尊重《大品》,对《成实论》则有轻视的意思。稍后,吉藏弘扬“三论”学,着重以三论的中观思想批判成实师说,故使成实学派逐渐趋于衰落。至陈代,成实论师纷纷舍弃《成实论》,转而研习“四论”等。如慧弼早年受业于惠殿寺领法师,“亲承雅训,听受《成实》”,其后对《成实论》“穷神追讨,务尽教源,所以六足、八犍、四真、五聚,明若指掌,周或有遗。”但至陈文帝天嘉元年(560),“游诸讲肆,旁求俊烈。备见百梁,悟茅茨之陋;频涉三休,恨土阶之鄙。乃去小从大,徙辙旧章,听绍隆哲公弘持‘四论’。”(《续高僧传》卷九《慧弼传》)与此同时,三论宗在批判各家师说的过程中不断壮大,三论宗的诞生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成实学在北方地区的传播,主要是由彭城系的僧嵩及其弟子僧渊等人展开。
据《魏书·释老志》载,北魏孝文帝在迁都洛阳后不久,幸彭城白塔寺,对诸王及侍官说:“此寺近有名僧嵩法师,受《成实论》于罗什,在此流通。后授渊法师。渊法师授登、纪二法师。朕每玩《成实论》,可释人染情,故至此寺焉。”由于僧嵩的身体力行,《成实》之学在北方十分兴盛。又据慧皎记载,“时中兴寺复有僧庆、慧定、僧嵩,并以义学显誉。庆善‘三论’,为时学所宗;定善《涅盘》及《毗昙》,亦数当元匠。嵩亦兼明数论,末年僻执,谓佛不应常住,临终之日舌本先烂焉。”(《高僧传》卷七《道温传》)说明僧嵩因反对道生系统的涅盘学观点,而受到时人的攻击。
僧渊“初游徐州,止白塔寺,从僧嵩受《成实》、《毗昙》,学未三年,功逾十载。”(《高僧传》卷八《僧渊传》)据载,他也曾因批评《涅盘经》,与其师一样“舌根销烂”。其弟子有昙度、慧纪、道登等多人,他们“并为魏主元宏所重,驰名魏国。”(同上)昙度由徐州北上平城(今山西大同),盛传《成实论》,“学徒自远而近,千有余人。”他除精通《成实论》外,备贯众典,对《涅盘》、《法华》、《维摩》、《大品》等都能“探索微隐,思发言外。”撰有《成实论大义疏》八卷,流行于北方。(见《高僧传》卷八《昙度传》)慧纪及其弟子法贞,也善《成实论》,为北朝皇室所重。法贞在伊洛一带讲述《成实论》,“无所推下”、“入微独步”,“道俗斯附,听众千人”。(《续高僧传》卷六《法贞传》)道登先从徐州僧药研习《涅盘》、《法华》、《胜鬘》等经,后从僧渊研习《成实论》,不久便“誉动魏都,北土宗之,累信征请。”至魏都洛阳,“君臣僧尼,莫不宾礼”,“讲说之盛,四时不辍。”(《续高僧传》卷六《道登传》)他深受孝文帝的信任,并随之南征。据道宣记载,道登在受征入洛前,曾犹豫再三:
登问同学法度:“此请可乎?”度曰:“此国道学如林,师匠百数。何世无行藏,何时无通塞?十分含灵,皆应度脱,何容尽朝南国!相劝行矣。” (同上)
这说明,义学在北方于北魏孝文帝之世,确已达到了相当的规模,在某种意义上说已足以与南朝抗衡。时北方每逢名僧讲经,动辄听众千余。以致当达摩来华时,北魏之境“盛弘讲授,乍闻定法,多生讥谤。”(《续高僧传》卷十六《菩提达摩传》)这虽带有夸张成分,但也从侧面反映了北朝讲经风气之盛。同时也说明,成实学在北方并不是显学,成实师在北方的地位远不如南方,在这里要占有一席之地并非易事。前引《法贞传》载,法贞与其同学僧建因慕南方成实学之发达而相率南下:
贞谓建曰:“大梁正朝,礼义之国,又有菩萨,应行风教,宣流道法,相与去乎!今年过六十,朝闻夕死,吾无恨矣。”建曰:“时不可失,亦先有此怀。”以梁普通二年相率南迈。贞为追骑所及,祸灭其身。据以上情况看来,传统所说“江南盛弘《成实》,河北偏尚《毗昙》”,基本符合事实。
从学风上说,北方的成实师受外部环境的压力,在僧渊以后,不再排斥《涅盘经》,改变了与涅盘师对抗的立场。北齐时的灵询,原系著名成实论师,曾将《成实论》择要删改为二卷,予以注释,盛行于北方,但其后“弃小道,崇仰光公。”(《续高僧传》卷八《灵询传》)即把《成实论》视为“小道”,而转向地论师学。而正统的地论师,则保持一种禁欲苦行、严峻冷酷的风格。如道凭断绝骨肉血亲往来,不游权贵富豪之家。又如慧嵩被高昌王夷其三族,却不以为意。这种风格,恐怕与北方地区的社会环境有关,显示了与南方成实师的差异。北方的义学,确实因政治气氛和生活环境的制约,缺乏南方那样的开拓、创新、进取的精神。
自吉藏判《成实论》为小乘,成实学派至隋代而式微。虽然唐初尚有个别学者仍继续讲述,但已不属学派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