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10-28 12:45
李升,字茂堂,1911年出生于云南昆明。 家住昆明官渡区前卫镇金家河蔡陆村。李氏远祖原籍南京城南雨南乡,明朝洪武年间随沐英来到云南,遂家焉,历代子孙中不乏考取秀才和武举的人。李升有三个姐姐和一个哥哥李坤,父亲名叫李文有。
昆明官渡人正直诚实的儿子李升,是云南少有的农业教育科技人才,可惜在建国初期,遭遇诬告陷害而死,对云南的农业教育科技事业是个损失。经有关知情人士的介绍,查阅印证了开远市的有关历史资料,现将滇南第一冤案与李升的大致情况简述如下。
李升少年时代原名李春,后改名李升。他持高小毕业证书,考取云南省立师范学校,先是读初级师范,后又读高级师范。李升与聂守信是同班同学,感情很好,聂守信住在端仕街,喜欢弹月琴,经常与李升到昆明的亲戚家玩。李升与同学张天放的感情也很好(张天放后来为国家做出重大贡献,解放后担任云南省副省长和省政协副主席)。师范学校毕业后,李升与聂守信都离开了昆明。后来聂守信专攻音乐,改名聂耳。李升考取私立暨南大学,半年后北平大学招生,李升又报考,考取国立北平大学农艺系公费生,每月15元助学金,他于1932年9月至1937年6月在北大学习农业知识和养蚕等实用技术,外语也学得很好,能用英、日、法三国语言对话。
当时的云南人才奇缺,经济文化十分落后,像李升这样能够考取外省大学的学子极少,去外国留学的就更是微乎其微,整个民国时期云南考到北大、中大、暨南等各大学“国内留学”专攻农艺的人才,全省总数只有7名。
李升从北平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满怀当时知识分子共同具有的“知识报国”、“科学报国”的爱国情愫,投入经济建设,期待祖国的富强繁荣。李升是个难得的人才,他的名字,载入了云南省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1985年10月出版的史书《续云南通志长编》中册第828页。
李升娶妻杨氏,可惜杨氏分娩时难产而死。后来李升参加云南省建设厅的一个垦荒队到西双版纳办农场,种植改良棉花茶叶等农作物,他与傣族姑娘刀楠孟恋爱结婚,生育一女儿,取名李琼瑶。刀楠孟的哥哥名叫刀建勋、刀建刚(其中一个哥哥后来担任车佛南地区的南乔县长,刀楠孟到南乔县卫生科工作)。当地的土司势力敌视他们办农场,把垦荒队的队长打死在厕所里,垦荒队无法继续坚持下去,队员们只好赶快撤回昆明,刀楠孟支持他们的工作,但不愿跟随李升离开西双版纳,两人分手后,还托个亲戚兄弟快马加鞭送了一些钱和首饰给李升。
云南知名人士马崇六和马崇周,对于李升的经历很同情,而且很赏识这样一个难得的农业人才,就介绍他们的侄女马少华与李升结婚。
李升先后担任过云南省建设厅思普区农场场长、昆明师范学院事务主任、稼依开文垦殖局农林课长、储运处文书股长、昆明县民政科长。曾在文山、稼依等地办过农场、茶场,在西双版纳进行棉花改良。他对茶叶、烟叶、梧桐、水稻、棉花、蚕桑、木棉的种植栽培进行过深入研究,是当时云南省屈指可数的农业科技人员之一。
1946年8月云南省教育厅派李升担任省立开远农业职业学校校长。当时农校有7个班,学生320人,教职员18人,校址在县城文庙街文庙内(现开远一中校址)。李升准备以平生所学,贡献于农艺教育事业,为抗日战争胜利后的中华民族培养农业科技人才。
农校的校园是典型的庙宇形式,校内有石牌坊一座,棂星门后是泮塘,大成殿前有石砌月台,望栏石柱上有小石狮,学校大门为铸铁制成,大门两侧有石基铁栏杆围墙,校内绿树成荫,是个优美的读书环境。
《开远市志》第435页记载:“课程除一般文化课外,还开设农艺、畜牧、种作、气象、土壤、肥料、育棉、蚕体生理病理、农业(蚕业)经济、制丝、害虫、园艺等专业课。学校辟有实验农场32亩,木棉实验场数十亩。学校‘注重实习,其时间不得少于全部时间的三分之一’,民国29年学校试种美国烤烟成功,促使全县逐年推广种植美烟。民国34年办木棉推广人员训练班一期40人,在县内推广木棉种植技术”。
农校的学制,初级部不分科,招收小学毕业生,学习年限三年,培养初级农业人才。高级部分农技、蚕桑等科,学习年限三年,培养高级(中级)技术人才。1946年秋招收一个高师班(即中师),高师班由初中毕业生中选录,其他类型师范班由小学毕业生中录取。
农校的办学经费由云南省教育厅拨给,除少部分初中学生自费外,农技和师范班学生全部属公费生,也由省教育厅拨款供给,学生毕业统一分工。《开远一中校志》记载:“1948年计发公费生168名,每月合公粮三十八石六斗四升(按公费生每月二斗三升计发)”。到1949年,农校共招办初级职业13个班、中级农业专科7个班、中级师范1个班,以及普通初中2个班。
开远农校是一个对滇南农业有着重要作用和影响的中等学府。如果李升一直是处在和平安定环境中,没有暴风骤雨式的阶级斗争,那么他将会在农校这样的科学教育行业,以自己丰富的知识和娴熟的技艺,静静地实现培养农艺人才的理想,为云南省的农业科技事业做出应有的贡献。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把这个知识分子推到了进退两难的风口浪尖上。
为了解放全中国,中国共产党在开远也展开了组织宣传活动,早在1944年农校的校长毛仁学及教导主任杨启新就是中共地下党员,在农校学生中传阅《新华日报》及地下党油印材料,他们后来离开了农校。
在国民党统治下,作为国民党政府所办的农校的校长,不可能公开对抗国民党政府的反动措施,否则性命难保。
李升担任校长后,对于国民党政府发布的清除共产党之类的命令,既不能反对,又不愿去执行,于是他采取了消极抵制的办法,在政治上没有什么好或坏的表现,而工作中对校内进步师生起到了包涵掩护的作用,从不向县政府报告他们的动态。与此情况相同相似的,还有稼依镇镇长吴俊之、太平乡乡长李渭清等人。
学校对教师实行聘任制,每学期聘任一次,教师直接对校长负责,校长根据教师的表现决定其辞聘。1949年李升聘任了高家祺、资文斗到农校任教,当时资文斗是共产党开远特别支部书记,高家祺是特支组织委员。特别支部的干部们以农校教师身份为依托,积极发展共产党和“民青”组织,在城乡建立据点,做好途经开远的同志的接送工作。李升对国内的政治局势看得很清楚,并适时向共产党干部表露心迹,解放前开远地下党的《工作报告》中记载:“在我干部面前表示进步”。
原先由省教育厅直接拨给的办学经费,省里无法收齐款项,拨不出经费来,后就改为教育厅只拨给农校百分三十,其余百分之七十的钱,则是把开远县政府本应交省政府的公款转拨给开远农校,而开远县政府难以交够公款,又叫农校去大庄等一部分乡镇催收,农校直接去乡镇催收经费确是一件很难办的事。1949年是个大动荡的时期,国民党政府财政一塌糊涂,物价飞涨,影响到农校的办学经费奇缺,教师工资和公费生的助学金没有着落,李升每隔一段时间就须到昆明找省教育厅催要拨款,并向开远县政府交涉,还要派教职工到乡镇收钱。开远县政府贪污腐败成风,几任县长交接经济都扯不清楚,省教育厅也迟迟不能拨出款来。在艰难办学中,为了要到钱,李升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和时间,好不容易才把农校维持下来,学校的日常工作他基本上无暇顾及。
1949年9月,李升母亲的生日快要到了,他要赶去昆明,一方面操办母亲生日,另一方面还要找省教育厅催款。开学三周后,李升离校之时写了个字条放在办公桌上:“因事上昆,校中由尚跃武负责”,就与学校会计徐行素一起上昆明去了,直到10月28日学校发工资时才回来。在李升离校的这段时间,学校出了一件使李升无法摆脱干系的事情。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于10月1日宣告成立,当时大半个中国都解放了,人民解放军正在南下追歼国民党残余势力,旧政权看到末日来临已不可逆转,而在倒台之前还要找几个随葬品。开远县政府下达命令,要求各乡镇各学校都成立“肃奸委员会”,单位负责人作为当然的肃奸委员会主席。那时中国的通讯事业很落后,李升家没有电话机,农校训育主任尚跃武接到县政府公文后,无法与校长联系,紧急公文又等不及校长回来办,于是10月24日尚跃武就擅自把校内几个人员列入肃奸委员会名单,李升办公用的图章历来是交给办公人员管理的,尚跃武盖上图章,于10月26日交了上去,应付县政府。
李升回农校后,才知道这件事情,但已经无法挽回。在那个名单上,校长李升被列为主席,委员有教师尚瑛,职员尚跃武,高级部学生黄学荣,初级部学生普永玺(解放后昆明市官渡区中共区委书记普永寿的弟弟)。李升对于那个肃奸委员会置之不顾,自己默默地保护校内的教师和学生,解放后公检法审查确定开远的肃奸委员会属于“开远地区一般反动组织,无活动”。开远县的国民党政府,对于校长身份的李升不会不施加压力,可李升始终没有任何听命于他们的行动。
农校群众组织中,有15人的读书会,40人的歌吟队,李升不干涉,不制止,不向县政府报告,使农校内的革命进步活动有了个宽松的环境。共产党和民主青年联盟在校内组建了核心小组,发展党员3人,“民青”12人。学校中有十余人参加“边纵”十支队开远护九团武装斗争的革命工作。农校中没有一个革命同志被国民党反动派抓捕迫害,这与校长李升的暗中支持和掩护分不开。
临近解放,国民党政权作垂死挣扎,对于公开进行的革命宣传活动总是采取残酷的迫害措施,旧档案中的许多公文,反映出当时军队警察急速调遣进行镇压的例子。而在李升当校长的农校里,《开远一中校志》记载:“公开组织读书会,壁报组,歌咏队,演出队,运动队,以读书、办壁报、传唱革命歌曲、文艺演出、营火晚会、球赛等形式,联络组织,扩大影响,向群众揭露旧世界的丑恶腐朽,宣扬民主解放思想。在解放前夕,组织‘护校队’,保护校产,迎接解放”。如果李升站在维护旧制度的立场上向县政府透露消息,那么农校将免不了一场劫难。李升爱他的农校,爱他的教职工和学生,在校长职位上处理尖锐的政治问题,象走钢丝一样。
1949年11月16日农校举行十四周年校庆时,李升与师生一起唱歌演剧,演出话剧《欢迎星光闪出来》、《农夫怨》、《满三娘劳军》等进步歌舞节目,反映出李升主持下的农校政治色彩。中共特支书记资文斗老师也是晚会的主持人之一,校庆实际上是鼓励师生上山打游击,为迎接解放作准备。校庆之后就没有再上课了,12月7日农校师生一百多人参加边纵护九团,上山打游击迎解放去了。
《中共开远市党史资料》第一辑刊登了资文斗和高家棋的回忆录。开远县委副书记资文斗《回忆解放前地下党在开远的斗争情况》写道:“当时,地方上层人士和人民团体的负责人,大都是知识分子,政治上比较敏感。一些思想倾向进步的人,积极靠拢党,十分珍惜与共产党的某些联系。党组织对他们逐个进行了分析,然后通过各种关系,分别对象,采取不同的分式,因势利导,开展工作。木棉试验场场长孙方、大成公司电石厂厂长袁绩恂、华纱站站长杨龙兴、县商会会长常信之、刘富珍、县中校长万鹤龄、农校校长李升、宁远小学杨蔚棋(兼县民政科科长)、知名人士付植等,他们中有的曾与党作过某些合作,有的对党的事业曾给予积极支持,后来在党的启发引导下,一般都积极靠拢党,有的还加入了组织”。
开远县城区区委书记高家棋《黎明前开远地下党的活动情况》写道:“还争取了教育界进步知识分子、中、小学校长杨尉淇、万鹤龄、李升等人拥护和加入党的反蒋统一战线。他们采取各种方式支持革命活动,掩护了党的组织建设。如袁积询、李升、赵泽民等人分别对电石厂工人要求责备、增加工资的怠工斗争,农校学生要求按时发放助学金及严惩贪污舞弊人员的斗争,裕国农场职工揭发顽固分子陶贵福的斗争等都大力支持,起到了积极作用,因而这些单位的党建工作有了较快的发展”。
1950年1月18日开远解放,4月由驻军军事代表办事处派员进校指导监督,9月开远县初级中学并入农校,学校改称“云南省开远农业技术学校”,隶属蒙自专署文教科。校长由李升担任(1952年农科班教师学生并入云南省昆明农业职业学校,这里改名为“云南省开远中学”)。
1951年3月8日,开远县大张旗鼓地掀起了镇反运动,一场轰轰烈烈的急风暴雨,席卷到每一个人。李升等农校教职工8人因受到嫌疑而同时被开远县公安局抓捕,其中张优信和戴兆淦都是刚参加工作几个月的年轻教师,而且张优信是民青成员,杨源柏是在农校里抄抄写写的办公人员。
肃奸委员会的问题很快就查清楚了,尚跃武也承认是自己主持成立的。对于拥护共产党还是国民党,对于自己做了些什么事情,李升是能够说清楚的,可命运偏偏会作弄人,杨源柏在关押中为了尽早得到解脱,就编造了一个“在农校以李升为首组织青色党,台湾给予经费”的假案。当时的办案人员受旧式审查方式的影响大,以为抓到了大鱼,就违反党的政策纪律,搞逼供信,“宁左勿右”,特别下功夫。张优信老师直到几十年后伸出手臂,仍然能看出肘骨明显歪翘变形,这是当年被逼供信打成的痼疾。
李升在关押中,思想上受到极大的打击。多少年来在学校里一直得到老师和学生们的尊敬,如今沦为阶下囚,遭人唾骂,还受到逼供信,以及回农校开大会批斗等等侮辱,人格尊严都没有了。所谓青色党问题,不承认吧,办案人员不答应,违心地承认吧,又不符合事实。李升宁死不说假话,于1951年7月11日用平时劳动中切烤烟的刀子剖腹自杀。公安局通知李升的妻子马少华到卫生院看望,李升向妻子交代了一些后事,念着文天祥的《正气歌》:“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呼塞苍冥……”含冤负屈而又刚强地离开了人间。
云南省委书记宋任穷同志途经开远,检查当地工作情况,滇南工委向宋任穷同志汇报了这起青色党案件,并说要对青色党成员判处死刑。宋任穷同志不愧见多识广,听出其中有问题,就指示说:“这样处理不对,我党对知识分子的政策是教育挽救,处理要慎重。这个案件缺乏证据,要认真落实”。后来还惊动西南局,重庆公安局也派人参加工作组直接查核,通过香港台湾等地区的内线关系调查落实,而且花费了国家很大一笔钱,终于搞清楚“青色党”纯属子虚乌有,连国民党反动当局都不知道有青色党这么回事,杨源柏在案件复查中也承认这是他编造的假情况。建国以后滇南最大的一个冤案,就是这样形成的。
1953年6月,上级责成开远县县长郝鸿钧到农校主持召开平反大会,滇南工委保卫科长赵柏之宣布平反,说:“开远农校的案子已经查清,是个假案,李升已死就不说了。此案虽然办错了,好在人头没有落地,恢复张优信戴兆淦的名誉,给予公开平反。杨源柏错误地理解党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政策,编造青色党假案,坑害了好人,判处三年徒刑”。
平反大会当场释放了张优信戴兆淦等同志,办案人员还说:“原先抓你们是正确的,现在放你们也是正确的。你们在审查期间虽然皮肉受苦,但没有乱说乱讲,没有给组织带来新的麻烦,这是很好的,回学校去好好工作”。
假案平反后,开远县法院院长郭璞因为办理这起影响恶劣的假案而被撤职,县公安局长赵怀玉因为此案和贪污问题也被撤职,而案卷内李升之死却被写为“畏罪自杀”。
1978年中国共产党召开第十一届三中全会,拨乱反正,开展了深入细致的复查冤假错案工作,李升的冤案也得到了澄清。1979年11月25日开远县公安局作出《关于对李升同志问题的复查处理决定》开公复字(79)第15号,主要内容如下:
李升同志解放后任开远第一中学校长时,因受到嫌疑,1951年镇反运动中被捕关押。在审查过程中,由于受他人的诬陷,编造“李升为首组织‘青色党’反革命组织”,并牵连了多人。此案后经复查,纯属假案。已于一九五三年六月公开平反,对涉及到有关人员分别作了善后处理,李升因在狱中自杀身死而结论为畏罪自杀。经复查认定,关于李升同志一九五一年镇反运动中因受嫌疑及组织反革命集团“青色党”问题,纯属假案,已公开平反。李升同志自杀是陷害假案造成的,故决定撤消原定“畏罪自杀”的结论,予以纠正,政治上恢复名誉。
《中共开远市党史资料》第二辑“大事记”中记载:“通过‘镇反’运动,保证了土地改革的顺利进行,巩固了新生的人民政权。‘镇反’中也曾出现错捕、错判的现象,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本着‘实事求是,有错必纠’的原则,对运动中的冤、假、错案进行了复查平反和改正”。
被假案牵连的受害者及其亲属,在中国共产党的政策方针指引下,积极投入振兴中华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从昆明市第五中学退休的张优信老师,每当见到电视上出现宋任穷同志的形象时,就不禁感叹地说道:“这是大恩人啊!”
李升同志是个诚实正直的知识分子,倾心于农业科技教育事业,由于冤假错案的发生,导致他过早地离开了人间,这对云南省的农业科技教育事业是个重大损失。半个世纪以来,开远沧桑巨变,历史对人们的功过是非作出了公正的评价,如果李升泉下有知,也将感到慰藉。
(开远市政协委员廖贻武文章《校长李升与滇南第一冤案》,刊登在昆明市官渡区政协《官渡文史》第14辑第88--9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