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9-04 01:44
梅陶罗河战役发生在公元前206年。罗马名将克劳狄·尼禄在此战中击杀汉尼拔之弟哈斯德鲁巴·巴卡,成为第二次布匿战争的转折点,从此迦太基一方可谓再无胜算。
辉煌的坎尼与劣化的战局
公元前216年,面对翻墙而来的迦太基名将汉尼拔,罗马出奇的愤怒。这个一肚子坏水,一箩筐诡计的非洲野蛮人,先是在特雷比亚河(Trebbia)边,引诱没吃早饭的罗马军团涉过冰冷的河流,被吃饱喝足的迦太基人一顿围歼[特雷比亚河战役],后又伏击偷袭,把执政官Nepos(Gaius Flaminius Nepos)的两个军团踢进了特拉西梅诺湖(Trasimene)[特拉西梅诺湖战役]。
咬牙切齿的罗马集中起史无前例的8个军团,誓要砍下汉尼拔的头颅,匡扶战争的正道,结果惨败于坎尼会战。
坎尼会战中有一个可笑的悖论:奥托凡(Ofanto)河岸的辽阔平原本来最适合发挥兵力优势,但罗马人却惧怕汉尼拔的骑兵;河南岸仅2公里宽的平原确实不利于骑兵机动,但罗马人无法展开优势兵力。最终,留下1万后备兵(triarii)守营,抢占平原的对角线拉出3公里的战线后,单个中队纵深依然达到了空前绝后的24排。
眼看罗马屡战屡败,包括整个卢卡尼亚(Lucania)、卡拉布利亚(古称Bruttii),大部分撒姆尼(Samnium)、阿普利亚(Apulia),意大利第二大城市卡普阿(Capua),亚得里亚海岸第一大港口塔兰托(Tatanto)的半个意大利先后反水到迦太基一边。
据说汉尼拔的骑兵指挥官哈斯德鲁巴曾在汉尼拔不向罗马进军后批评他:“汉尼拔会赢得胜利,却不会利用胜利。”不少后人也据此哀婉叹息,似乎天意汉尼拔将胜利拱手出让,罗马人冥冥中注定要统治世界。这种说法美则美矣,仔细审视下根本站不住脚。罗马在坎尼惨败后,依然拥有10个军团的野战部队,除开在西西里、撒丁岛和西班牙的4个军团,其他6个都在意大利本土,其中坎尼战役残部组成的2个军团在Canusium(Canosa di Puglia),新组建的第20、21军团在罗马城内整训。
坎尼惨败的消息传到后,罗马市民在几天内陷入了恐慌,但秩序很快恢复。舰队司令马库斯·克劳迪乌斯·马塞拉斯(Marcus ClaudiusMarcellus)派出的1500名士兵抵达了罗马城,一个军团规模的舰队士兵也抵达坎帕尼亚北部镇守拉丁大道,两个新的军团(第22和第23军团)在罗马城内开始组建,还破天荒组建了两个奴隶组成的军团。
综上所述,即使不抽调在北意大利波河(Po River)流域镇压凯尔特人的第18和19军团,罗马也可以集中7个军团,6万多人防守罗马。
汉尼拔再怎样天才,凭手里5万有余的兵力,要在一两次突击内拿下罗马城,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在坎尼战役后不直奔罗马而转向坎帕尼亚,试图鼓励更多当地城邦倒向己方,并围攻海港那不勒斯(Naples),以建立与迦太基本土的海上交通,为持久战做准备,无疑是非常理智正确的。
当然,持久战的战略选择,从结果论,只能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第一,罗马人不仅玩费边战略还疯狂征兵。公元前300年后,欧洲的人口中心已经从希腊转移到了意大利,400多万人口占到了欧洲总人口的近1/5。
坎尼战役的次年,公元前215年,还在巩固家门口防御的罗马只建造了两个军团,公元前214年,决定多线出击的罗马又建造了六个军团,军团总数一下暴涨到20个,随后两年又组建了5个,使军团总数在公元前212年达到了25个。之后,虽然屡有败仗损失,但不断的新建使军团一直稳定在25个,约20万野战军的规模。
充足的野战兵力,使罗马人可以从容不迫执行费边战略,一边经常性用4个军团牢牢绊住汉尼拔5万多人马。同时还能用其他军团围攻倒向汉尼拔的城邦(还有闲心把两个坎尼战役幸存军团流放到西西里并排斥于主要军事行动之外)。
公元前211年,汉尼拔最重要的基地卡普阿(Capua)被4个罗马军团攻陷,坎帕尼亚其他支持迦太基的城邦随后投降。公元前209年,迦太基控制下的最大海港塔兰托被费边的两个军团攻陷。到公元前205年,前前后后消灭了快13万敌军,自己绝无大败却只剩2万多人的汉尼拔已经只能控制亚平宁半岛尖端的卡拉布利亚(Brutti)。
罗马军团非常擅长以全部轻步兵、骑兵和一半军团步兵列阵戒备,以另一半军团步兵迅速在敌人眼皮底下修起壕沟、壁垒、望楼齐全的营寨。这种能力是费边战略在战术层面的基础。
第二,迦太基这边除开汉尼拔和他的兄弟哈斯德鲁巴,再没有称得上名将的人物。坎尼战后,借着史诗大捷的光芒,汉尼拔成功笼络了马其顿的腓力五世(Philip V)和西西里叙拉古的15岁新君希罗穆斯(希罗二世之孙)加入反罗马统一战线。原本的意大利本土、西班牙双战场,拓展为意大利本土、西班牙、西西里、撒丁岛、希腊伊利里亚(Illyrian)五大战场,以便尽可能分散罗马兵力。
无奈迦太基一侧除开汉尼拔和哈斯德鲁巴兄弟二人,其他将领不是倒霉蛋就是庸才。意大利本土,汉尼拔的副手汉诺(Hanno)先是在指挥1.7万卢卡尼亚和卡拉布里亚军队前往坎帕尼亚与主力汇合途中,让部队被不期而遇的Gracchus两个奴隶军团歼灭在Claore河谷中。后来又在指挥骑兵掩护卡普阿人抢收Claore河谷粮食时,被翻越山脉而来的Flaccus两个军团突袭成功,诱发了罗马军团对缺粮少食的卡普阿展开围攻。
在西西里岛,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和Epicydes指挥的叙拉古军被两个罗马军团打得不敢出城。迦太基本土开来的近3万援军被两个残破的坎尼军团顶住毫无作为,公元前212年叙拉古城在罗马人的夜间偷袭中陷落,叙拉古军和迦太基援军双双覆灭。
马其顿的腓力五世更糟。公元前214年他亲自指挥100多艘战舰攻入与意大利隔海相望的伊利里亚(Illyrian)海岸,竟然被一个罗马军团堵进了Vjosa河,只能焚毁战舰陆路撤回马其顿。以后他一直被罗马人结盟的埃托利亚同盟(Aetolian League)绊住无甚作为,直到第二次布匿战争结束,罗马杀过亚得里亚海收拾他。
汉尼拔的马其顿盟友很快就被罗马的希腊盟友给困住了
迦太基阵营表现最好的,是散兵游勇般的波河流域凯尔特人。在公元前215年伏击歼灭了亚庇努斯的第18和第19军团,逼迫第27、第28军团北调补位。
反观罗马一方,固然没有能正面硬抗汉尼拔的神将,但费边(Quintus Fabius Maximus)、马塞拉斯(Marcus Claudius Marcellus)、格拉库斯(Tiberius Sempronius Gracchus)、小费边(费边之子,与费边同名)、Pulther(Appius Claudius Pulther)、拉维努斯(Marcus Valerius Laevinus)、弗拉库斯(Quintus Fulvius Flaccus)、Crispinus(Titus Quinctius Crispinus)、Salinator(Marcus Livius Salinator)都完成了自己份内的任务。即使有诸如亚庇努斯(Lucius Postumius Albinus)和Centumalus(Gnaeus Fulvius Centumalus)这样的倒霉蛋,损失的军团也在征兵之下得以恢复。
第三,汉尼拔始终没有得到迦太基本土的增援。以往很多人将这个因素归纳为迦太基人失去了制海权,其实这并不准确。
比起第一次布匿战争,迦太基曾经引以为傲的海军优势确实已经失去了。最极端的例子是在叙拉古城完全陷落前,迦太基本土派出了130艘桨帆战舰和700艘补给舰的强大舰队救援。结果在城外刚发现罗马舰队,战舰立即丢下补给船转向塔兰托,补给船转身就逃回非洲。这时塔兰托外港的要塞已经被罗马人占领,根本就是一个废港。
从这次行动,我们也可以看出,虽然汉尼拔没能攻下关键的海港那不勒斯,但从迦太基本土增援汉尼拔并非不可能。在罗马人不能完全控制的坎帕尼亚海岸卸载部队,或者把部队运到安全的卡拉布里亚,都可行。
迦太基人却试都不愿意一试,究其根本原因,汉尼拔的家族势力在以新迦太基为中心的西班牙,迦太基本土充斥着以汉诺为首的政敌,他们对汉尼拔挑起战争本来就心存不满。所以战争爆发后只对收复前次战争的失地西西里和撒丁岛表现出热情,对汉尼拔的意大利远征根本就不待见。到后来也是被登陆本土的西庇阿打得赌本全无,才极不情愿召回汉尼拔赋以兵权。而汉尼拔能在公元前202年带着1万多精锐的非洲步兵,利用罗马舰队尚未从冬季休整中恢复的空挡偷渡回迦太基本土,迦太基本土有什么理由不能反向做一次呢?
既然无法期待本土的增援,隔壁的马其顿又指望不上,西班牙的援军,就成了汉尼拔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基础的龟裂
公元前207年初夏的一天,73岁的罗马前任执政官费边,拖着疲惫的身子,踏上元老院的石阶。要放寻常时节,以他这般高龄,早在家含饴弄重孙了,而他偏偏赶上这与迦太基人的大战,不得不死命鞭挞着一把老骨头,拼命把稳罗马共和国这艘巨舰的舵向。
早在汉尼拔进入意大利之初,他已经为祖国勾画出了胜利的蓝图,一个日后被冠以他名字的战略——费边战术。原理并不复杂,一句话就能讲清,不追求在野外会战中一次性歼灭敌方,转而通过尽可能逼近对方行动,以巩固的营地为防御基础,通过持续不断的前哨战歼灭敌方粮秣征集人员为重点的孤立分队,从而挫败敌方战略意图。
然而,这种胜之不武的手段,并不为他傲气的同胞所耻。他们叫他“拖延的费边”(Fabius the Delayer),抛弃他的战略,转而集结八万大军围攻汉尼拔。坎尼战役的大惨败让他们终于看清了现实,费边和他忠实的战友马塞拉斯被请回主持大局。
而今,8年坚定的费边战略后,胜利曙光初现。卡普阿、叙拉古后,塔兰托也终于落城,罗马共和国获奴三万,拓地千里。汉尼拔被赶进亚平宁半岛足尖的卢卡尼亚(Lucania)、卡拉布里亚(Bruttii)山区僻壤,兵力日减。
然而,8年苦战,民生凋敝,原本坚固的战略基础已然裂痕重重。12个公民殖民地史无前例抗拒母邦征兵,拉丁盟友怨声载道,各军团缺额难填,在籍军士解甲归乡之愿悲切,叫嚣与汉尼拔决战者日众。而汉尼拔虽年岁日增,两鬓生霜,却善战不减当年,阴谋诡计迭出,两年前突袭全歼Centumalus的第7、第8军团,开年不久又在Patelia(Strongoli)伏击掉塔兰托开往洛克里(Locri)的5000罗马步骑兵,若正面交锋,罗马纵集中南意大利7个军团,难保不坎尼再现。
每天在元老院,他都必须穷尽心力压制主张决战的舆论。但年轻的西庇阿在西班牙战场捷报频传,激进派元老的调门日复一日高涨。
说起西庇阿,如果不是当初没有一个人愿意出任负责西班牙战场的执政官,他是断然不会坐视这个25岁的毛头小伙子指挥两个多军团远征西班牙的。而西庇阿果然专跟他过不去,先在一年前的早春乘三支迦太基军队分散冬营,虎口掏心突袭新迦太基城,让决战派的嗓门瞬间高了几个分贝,后在年底放哈斯德鲁巴·巴卡冲出伊比利亚半岛,杀奔亚平宁而来。
说到哈斯德鲁巴·巴卡(Hasdrubal Barca),如果不是汉尼拔远征意大利时给他留下的部队既少又差,被接踵而来的西庇阿兄弟(Gnaeus Scipio和Publius Scipio,大西庇阿的父亲和叔父)打败一次,破了不败金身,那比他哥真是毫不逊色。
那次败仗后,他一边招兵买马,一边和西庇阿兄弟周旋,没让罗马讨到便宜。公元前214年他被迦太基本土召回镇压努米比亚人叛乱,西庇阿兄弟立刻赢来了轻松加愉快的“小时代”,两个多军团一路打向西班牙南部。公元前212年,荡平努米比亚叛军的哈斯德鲁巴奔回西班牙救火,乘这兄弟还没回过神来,一口气歼灭了彼此孤立的两人。
之后,哈斯德鲁巴对西庇阿突袭新迦太基的行动几近置之不理,一刻不停组建第二意大利远征军。西庇阿开往他所在的拜库拉银矿(Baecula(Bailen)在利纳雷斯(Linares)以西12公里),被包抄前哈斯德鲁巴巧妙甩开大西庇阿急速北进,冲出西班牙,一路用金银招揽南高卢佣兵,一路向着阿尔卑斯山挺进。
以因苏布雷人(Insubres)为首的波河流域凯尔特人(罗马人统称为高卢人),因为被罗马征服时间尚浅,对汉尼拔和哈斯德鲁巴的事业报以了最大的热诚。战争还没结束,他们就遭到了毫不留情的报复,字面意思的人畜无存。
不要怕敌人,也不要拒绝朋友。(Nechostium timete,nec amicum resuate·)
费边比任何时候都庆幸自己拥有一个坚定可靠的战友——马塞拉斯。有这座罗马的磐石在,即使狡诈阴毒如眼镜蛇的汉尼拔,也只能被乖乖镇伏于巢穴中,让费边不用分神南顾。
命运之神的捉弄
然而,福尔图娜女神总是让人生充满惊奇。和煦的暖风,吹到罗马的竟是让人目瞪口呆的噩耗。几天前,在卢卡尼亚东北部,罗马唯二堪与汉尼拔匹敌的将领,叙拉古的征服者,执政官马塞拉斯,在24名法西斯近卫、60名骑兵、30名轻装步兵护卫下,与另一名执政官Crispinus(一年前指挥坎帕尼亚战区军团的裁判官)结伴出营侦察一座小山,如果结果理想,下一步他们将派兵占领此处。由于靠近自己4个军团的大营,马塞拉斯,8年来第一次丢掉了过人的谨慎机警,一心俯瞰同样不远的汉尼拔营地。茂密的林木后,昨夜就奉汉尼拔之命埋伏在山脚的努米比亚骑兵开始行动。在罗马人察觉前,他们斜行上山,从罗马人身后发起冲杀。寡不敌众的罗马人拼命突围,但只有重伤的Crispinus得以逃脱,马塞拉斯则被一名努米底亚无名小卒砍杀在当场。
当夜,只剩半条命的Crispinus率自己的两个军团转入山区撤向坎帕尼亚,马塞拉斯的两个军团则撤向维努西亚(Venusia)拱卫塔兰托。在指定Titus Manlius Torquatus暂时指挥部队后,Crispinus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无暇悼念亡故的挚友,费边带领元老院紧急收拾残局。小费边被立即派往维努西亚,接手马塞拉斯留下的31和32军团。又经过几回合激烈复杂的唇枪舌剑,两位新当选的执政官也被召唤到罗马。
马库斯·克劳狄乌斯·尼禄(MracusClaudius Nero),卡普阿围攻战中马塞拉斯麾下的裁判官,在西庇阿兄弟战死后,率援军前往西班牙。约一年后将指挥权移交给大西庇阿,返回意大利。他是时下惟一曾与哈斯德鲁巴交战过的罗马高级指挥官。
MarcusLivius Salinator曾在公元前219年与保卢斯(Paullus)一起担任执政官,远赴伊利里亚(Illyrian)作战,返回罗马后被控诉私吞战利品。Salinator在愤怒中退隐农庄。公元前210年马塞拉斯和拉维努斯(Laevinus)坚持下他被召回罗马,但因为披头散发进入元老院又被轰了出去。现前所未有的危机让元老院又想起了这位浑身毛病的“问题生”。
包括自己的儿子小费边在内,新上任的三名指挥官,从资历战绩到能力经验,比起马塞拉斯都不知低到何处。只能寄希望他们心无芥蒂共度难关。可麻烦的是,尼禄和乖张的Salinator过节颇多,几近不共戴天。元老院在他们离城前不得不专门进行了几次徒劳的调解。
目送貌合神离的两位执政官走出元老院,费边叹息不已,共和国的命运已经被交到了一对非常不靠谱的搭档手中,罗马的未来可谓阴云密布。
作为罗马共和国公元前206年两执政官之一,尼禄得到了Crispinus留下的第31和32军团指挥杖。抵达在卢卡尼亚的军团冬营后不久5月间,传来了哈斯德鲁巴沿着他哥老路翻越阿尔卑斯山进入波河流域的消息——行动虽在意料之中,但来得如此之早之快还是震惊了尼禄。
不过按照罗马元老院那奇葩的分工,负责北意大利作战的并不是和哈斯德鲁巴交过手的尼禄,而是另一位执政官Salinator。
在北意大利,罗马人一共部署了8个军团。其中,第38和39军团在瓦罗(就是波利比乌斯笔下那位坎尼惨败的罪魁祸首,不仅没被惩罚还被请出来重新领兵)指挥下,守卫着穿过伊特鲁里亚的罗马大道,并监视不稳定的伊特鲁里亚人。第42和43军团是当年新组建的部队,还在罗马城中夜以继日整训。
直接由Salinator指挥的第40和第41军团已经前往赛尼加利亚(Sena Gallica(Senigallia))与被哈斯德鲁巴逼退的第34和35军团汇合。第40和41军团组建后两年一直呆在罗马,充斥着还没上过战场的小年轻。第34和35军团只在波河流域欺压过凯尔特散兵游勇,也好不到哪儿去。亚平宁的4万头绵羊对上伊比利亚的4万匹豺狼,真是让人无法乐观看待。
而在尼禄的正面,很明显已经得到消息的老毒蛇汉尼拔率领手下精锐浩浩荡荡开出卡拉布里亚。尼禄不敢怠慢,立即率领手下军团迎上前去。在阿格里(Agri)河谷中的格鲁门托(Grumentum(Grumento)),尼禄豁出老命,将营寨一步步推进到迦太基大营跟前1500米处,和汉尼拔打起了空前激烈的前哨战。可老毒蛇毕竟是老毒蛇,逮住个深夜的空挡冷不丁绕开了罗马大营。
等到尼禄回过神来,汉尼拔已经跑到了塔兰托前面的维尼西亚,吓了防守塔兰托的第36和37军团一个大跳。乘着罗马人一片茫然,汉尼拔大踏步北进,一口气冲到了离坎尼几公里的卡诺莎(Canosa)。被狠狠玩弄了一番的尼禄,顶着元老们的口诛笔伐,尾随汉尼拔也抵达了卡诺莎。
再度与迦太基人展开对峙几天后,绷紧了全身每一个警觉细胞的尼禄突然收获了一份意外大礼。身后塔兰托的罗马军团重兵押解来6个五花大绑的俘虏,说是捕获的迦太基人信使,随身查获了重要情报。这还真是天上砸下了大馅饼,尼禄赶紧拆信来看,读罢密信,表面虽是平静,背上只怕已是一身冷汗。
信中,哈斯德鲁巴声称自己本打算迅速夺取波河流域两个罗马殖民地之一的普拉森(Placentia),但没能成功。为免钝兵挫锐,他决定南进,与大哥汉尼拔汇合于翁布里亚(Umbria)。
自从在卢卡尼亚被汉尼拔绕开后,尼禄一直很郁闷地在汉尼拔身后赶路。没成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哈斯德鲁巴派来送信的这4个高卢人和2个努米比亚人。马不停蹄赶到卢卡尼亚后,才知道汉尼拔已经北上,又为了躲开跟在汉尼拔身后的尼禄,鬼使神差绕行亚得里亚海岸,一头撞进了塔兰托附近军团的罗网。
可谁又能保证哈斯德鲁巴只派出了这一组骑手呢,如果汉尼拔得到消息,以自己还被甩在身后的态势,迦太基两支大军间实际已经空无一物。他们顺利会师后,瞬间膨胀到8万人以上的迦太基大军将沿弗拉米尼亚(Flaminian)大道直取百里外的罗马城,届时,仓促中从全意大利赶回的罗马军团将不得不为了守护罗马城与汉尼拔进行会战,十年费边战略之功化为乌有不说,再在汉尼拔手下吃一次坎尼式的惨败,罗马还有可能再拿十年青春拖瘦汉尼拔么?
不敢再如果下去的尼禄当下提笔修书一封,建议元老院火速将卡普阿的第29军团,连同还未整训完毕的42、43军团一起派往罗马城北70公里的弗拉米尼亚大道上的纳尔尼(Narnia(Narni))。担心远离战场的元老们不晓轻重,尼禄干脆把哈斯德鲁巴原笔信和拿获的6名信使也打包一起送了过去。
眼见着不远处汉尼拔还一点动静没有的尼禄越来越沉不住气,鬼才知道这条老毒蛇又在盘算什么损招。他打定主意,豁出去了,赌一把国运!夜深人静后,尼禄带着挑选的6000名步兵和1000名骑兵精锐,顺着执政官营帐后方的裁判官大门,人衔草,马衔枚,不举火烛,不展旗幡,消弭于夜色中。
走出一段路程后,稍解紧张的士兵们开始大起胆子打听行军的目的。尼禄倒也不避讳,我们去卢卡尼亚,找个近点的倒向迦太基的镇子练练手。闻说是打镇子分缴获的美差,罗马士兵们顿时来了兴致,跟着尼禄顺着奥托凡(Ofanto)河谷一路西去。可直到走过最后一个通往卢卡尼亚的渡口,执政官也只是催促:快走!士兵们心知着了这厮的道,尼禄也看出这茬,反正离汉尼拔也只几十公里了,索性挑明了心意——到赛尼加利亚去,和Salinator一起砍汉尼拔弟弟的头颅。
这个劲爆的消息立即从头传到了尾,埋头赶路的大头兵们可谓是五味杂陈。哈斯德鲁巴固然多金多银,更有赚头,可是个硬核桃不说,还得先赶500多公里路才能到呢,吃喝如何解决?
这个上,尼禄的做法颇为前卫,早早派出骑兵带着他的命令打前站,知会部队即将经过的Marrucini、拉里诺(Larino)、Frentani和Praetuttii辖区村镇,让他们把给养堆积在道路边。沿途的罗马居民在当地官员加盐甜醋地煽动下,纷纷又出物来又力,很快将粮秣饮水堆满了道路两侧。在军团士兵经过时更是疯狂鼓劲助威,搞得本来颇为蒙圈的士兵们顿时士气大振。
在极端的狂热中,不少超龄的退役老兵和不够年龄的愣头青,干脆回家翻出祖传的装备,跟在尼禄的部队后面,也要去砍汉尼拔兄弟头颅。这根尾巴越来越大,尼禄不得不腾出时间对他们进行筛选,留下精壮备用,好言相劝老弱返乡。
就这样,尼禄的特别行动部队一路北入亚平宁山脉,绕开迦太基人控制下的卢切拉(Lucera),在拉里诺(Larino)将山脉抛在身后,折入亚得里亚海沿岸平原。籍着月色静悄悄穿过瓦斯托(Vasto)山下的海岸大道。几百米外山顶的Histomium,是此行中最后一个控制在迦太基人手中的城镇,不管是哈斯德鲁巴还是汉尼拔,得到此次行动的一点风声,那后果都将是不言而喻的灾难。
出发一周后,他们终于望见了亚得里亚海畔的赛尼加利亚。尼禄派人联系Salinator,询问是希望部队迅速开进营寨,还是等到入夜后秘密开进。Salinator回答说希望以后一种方式。得到回复的尼禄想必乐开了花:看来哈斯德鲁巴还蒙在鼓里呢!
入夜,跟出发时一样,尼禄的部队偷偷摸摸从黑暗中窜出,由裁判官大门溜进营寨,随后,护民官、骑兵队长、各级百夫长、十夫长、士兵按照阶级分散到对应的帐篷中。
一夜过后,晨曦中渐渐明晰的Salinator营寨,在仅仅500米外的迦太基人看来,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不久,端坐帐中的哈斯德鲁巴接到了对面下来的战书,不愧是汉尼拔的兄弟,血脉中流动着同一脉名将骨血,面对表面是一扫敌军的良机,敏锐地察觉出异样。即使他的斥候又把罗马营寨里的帐篷从头到尾数了一遍,他也没有仓促接受会战。没有白等,晚饭时刻,对面罗马农民的演技终于撑不住场面,露出了马脚。
波利比乌斯曾干瘪地评价:“对于夜间警卫,罗马人总是以最大的严谨执行。”立国建军500年后,刻板严肃唯有后世德国人能比肩的罗马人确实发展出了一套异常复杂残酷的夜间营地警卫制度。陷于篇幅,这里不能详述。但必须一提的是,这套制度下,任何当值军官、哨兵和骑兵巡哨员的失误,即使只是忘了在记录板上签名,都会带来一场中队级别的公审大会,而判决结果只有两个,无罪或者乱棍打死(也有乱石丢死的)。
夜间警卫开始的信号,按规定是晚饭后由执政官大帐外的号手和鼓手发出。而这天,尽管只有一个执政官大帐,害怕被乱棍抽死的号手最终又吹了一次弯号……潜伏在裁判官大门附近的迦太基精锐斥候没有听漏这后一声号响,回报哈斯德鲁巴说在罗马执政官大帐外夜警号声响了两次。
从小就听父亲没事唠叨罗马人各种臭毛病的哈斯德鲁巴立即意识到自己的直觉没有错,罗马人就是得到了援军,而且还是一个执政官带来的援军。应该说,到这儿为止,无论侦察的斥候还是做判断的哈斯德鲁巴,表现都可圈可点。可接下来,只能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哈斯德鲁巴认为自己的兄长很可能已经出事了,才让罗马有胆把两个执政官都集中到自己这个方向。而自己不比老哥,身后并没有经营多年的根据地,当务之急,必须赶紧退回波河流域拿下一片立足之地。
赶紧走。当夜,哈斯德鲁巴就下令全军撤向身后的梅托罗(Metaurus)河。如果神明真的存在,那他一定也是在这个夜晚才决定抛弃迦太基人。迦太基军摸黑赶到河边,却发现惟一的向导已经不知所踪,大概是被哈斯德鲁巴吓开了窍,果断抛弃了迦太基人。故作镇静的哈斯德鲁巴只能率军沿着大河南岸来回逡巡,希望在一片漆黑中找到渡口。
可惜晨曦的第一缕曙光中,身后的原野上出现了罗马人的身影。随着光线的增强,越来越多锁甲闪耀、披风飞舞的罗马骑兵跃入迦太基人视野,为首的正是执政官尼禄。9时左右,全速逼近的他们向迦太基人投出第一波密集的标枪。
哈斯德鲁巴组成后卫且战且退,无奈迦太基军还是越走越慢,紧随尼禄。裁判官Licinus指挥,披狼皮持圆盾的轻步兵也赶到战场。6000多名骑兵的反复冲击和13000多名轻步兵劈头盖脸的标枪,让迦太基军后卫濒临崩溃,哈斯德鲁巴指挥全军抢占不远处一座俯瞰河谷的小山,开始构筑营垒。
罗马轻步兵和骑兵凭借优越的机动性,追上了在河边徘徊的迦太基人,并在军团步兵赶到前迫使迦太基人不得不返身战斗。罗马骑兵用的是标准的长剑Spatha,步兵用的剑短不是因为锻造技艺,而实在是提着长盾剑超过1米根本拔不出来。
午后,执政官Salinator指挥下的全部军团步兵终于赶到了小山前的河滩上。哈斯德鲁巴的大哥汉尼拔,拥有一支8000多人的北非长枪手部队,搭配上3000多人的北非轻步兵,出色执行了所有战斗的前卫和后卫掩护,是汉尼拔赖以施展妙策奇术的法宝。可惜汉尼拔当初一兵一卒都没有留给哈斯德鲁巴。面对一步步压上来的罗马军团步兵,缺乏可靠掩护力量的哈斯德鲁巴只能下令放弃筑营,列阵备战。
时运不济,势穷力竭的哈斯德鲁巴到最后也没有玷污自己的名将血统。将部队全部开到小山和河流之间的河滩上后。他冷静地将精锐集中到右翼一个狭小的正面上,在全部10头战象的引导下,气势如虹攻向罗马军左翼,罗马军也不示弱,一顿投枪招呼后,在震天动地的战吼中发起反冲击,一时间,双方剑刺矛戳,投枪纷飞,斗得天昏地暗,山河染血。
典型的罗马步兵格斗风格:先扔标枪,再把盾牌一扔,来个近身肉搏(大误)。好吧,不挖苦别人,是先扔轻投枪,再扔重投枪,从身体右边(有的百夫长剑挂在左边,因为他的盾牌小一些,不会影响拔剑)拔出西班牙短剑(短是相对于骑兵的spatha而言),猛冲到对手身前,以盾牌猛击对手,继而从盾牌侧面刺向对手暴露的腰腹。
左翼恶斗正酣,右翼的罗马军团却郁闷地发现,要对上迦太基人,自己得先翻过小山,可万一左翼的战友在自己翻山时顶不住就会很尴尬。
要是只有一个执政官,这仗很可能就变成那样。但这次罗马人有两个执政官在场,虽然波利比乌斯和李维都没说是两位中的哪一位,但或许是后到的Salinator,当机立断,指挥右翼的两个多军团迅速绕过小山,从后方猛下黑手。
在伊利帕战役中,西庇阿希望用图示的机动方式重现汉尼拔在特雷比亚和坎尼的包围,实践证明并不完全成功——没有人会眼看着敌军向自己侧翼活动而不后退。但在梅托罗河之战的特殊环境下,这种机动方式就非常有效。
前后夹击下,迦太基军终于全面溃败,身上扎满投枪的战象疯狂践踏不能动弹的西班牙凯尔特步兵,象背上的驭手不得不含泪将长钉锤入它们的脑骨。轰然倒下战象扬起的巨大尘埃中,丧失勇气的迦太基士兵成群结队跪地乞降,对身后不幸被赶入河流袍泽声嘶力竭的呼救,也只有充耳不闻。一堆尸骸下,罗马士兵兴奋地翻出了哈斯德鲁巴已经快被剁成肉酱的尸体,将没怎么被压坏的头颅送到了尼禄手中。
此战,波利比乌斯记载迦太基军战死10000多人,罗马军战死2000余,李维记载迦太基军战死50000多人。波利比乌斯的无疑更接近真实情况,李维则多半是有笔如刀把迦太基投降和逃亡者统统写死。罗马军的伤亡达到2000多,这无疑是真实的。考虑到迦太基人被两面包围后应该是立即兵败如山倒,这2000多死伤应基本发生在迦太基人集中突击的左翼。也就是说,罗马左翼到战役中盘已是险象环生,如果不是罗马右翼及时绕过小山发起攻击,左翼全线崩溃也毫不奇怪。
历史没有假设。获得史诗大捷的第二天夜里,不敢懈怠的尼禄就率军启程返回卡诺莎(Canosa),不再需要避开迦太基人耳目,6天后他们就抵达了营地。让尼禄欣喜若狂的是,汉尼拔这条老毒蛇,不知是不是由于得不到弟弟的消息,又顾虑到自己仅剩的卢卡尼亚和卡拉布里亚根据地上。还有弗拉库斯的两个军团,在这可以说决定性的16天里,竟然晒了整整半个多月太阳没挪窝,就这么毫无作为地将胜机付诸时间的洪流。
在台伯河畔的罗马城,关于梅托罗河畔的大捷,起初还只是一些模棱两可的流言,不久就变成了有鼻子有眼的新闻。最后,听说胜利军团的使者们正沿弗拉米尼亚大道策马而来,整个城市陷入了疯狂。迟到了11年的复仇让居民们喜极而泣,捶胸顿足,奔走相告。等候的人墙从城门一直延伸到米尔维(Milvian)桥,长达5公里。市民翘首以待,引颈相望。如此这般全民发自心底的盛大凯旋,罗马从前没有过,以后也再不会有。恰如同这次让罗马共和国屈服的机遇,一旦错过,便绝不再来。
对于毫不尊重她之赏赐的汉尼拔,命运女神正给予严厉的惩罚。打开尼禄手下骑兵扔到营寨前的一个包裹后,他看到了弟弟在痛苦与不甘中极度扭曲的面庞。肝肠寸断的他应该无法料想,这只是这场残酷惩罚的序章。
接下来的4年中,他将困于亚平宁半岛的足尖,在手足无措中坐视西庇阿用汉尼拔式的包围,将汉尼拔家族的西班牙老巢碾为粉末,坐视西庇阿以自己翻越阿尔卑斯山的气势,登陆北非大陆,将迦太基城连根拔起。
直到饮下结束生命的毒药,汉尼拔唇边抹不去的,一定还有那命运十六天的无尽悔恨。
梅陶罗河战役是布匿战争的转折点。自此以后,罗马对于迦太基已经无所畏惧,尽管战争还要再进行五年,直至前202年,罗马统帅西庇阿指挥大军,于北非的扎马决定性地击破汉尼拔。迦太基覆灭之后的数百年内,罗马也再未遇到同样可怕的敌人,能够使罗马一夜数惊,整个民族的气运不得不系于梅陶罗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