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12-18 09:27
《笔法记》的博大精深,表明这只能是荆浩晚年所作,是他毕生心血的结晶。因而确定其写作年代,有助于推断他的卒年。 根据宋代史书的记载,《笔法记》是由荆浩的“友人”在北宋初年进献给皇室的,说明他已离开人世。于是有人推论他写于五代后梁,甚至写于唐末。笔者则认为写于后唐五代。
《笔法记》是一部山水画论著,又名《山水受笔法》、《画山水录》,五代后梁荆浩撰写。
荆浩(生卒年不详),字浩然。沁水(今山西沁水)人。五代乱世,隐居太行山洪谷,自号洪谷子。博通经史,善属文,隐居时以画山水树石自适,亦工佛像,曾在汴京(今河南开封)双林院作壁画。郭若虚《图画见闻志》谓其有《四时山水》、《三峰》、《桃源》、《天台》等画传世,现存《匡庐图》相传其所作。
《笔法记》似受了《史记·留侯世家》黄公授书张良的故事影响,假托在太行山与一老叟答问,阐述了著者的绘画理论。此书先述自己隐居太行洪谷,人大松林,写之“凡数万本,方如其真”,阐发以自然为师是绘画第一阶段的思想。其次以遇叟而对答形式,全面而深刻地论述自己的见解,构成此著之主体:一、“画有六要”,即气、韵、思、景、笔、墨;二、华与实之辨;三、似与真之说;四、去除嗜欲杂欲;才能臻于高境;五、在解释“六要”之后,拈出神、妙、奇、巧四种绘画品格;六、以筋、肉、骨、气释“笔有四势”;七、论无形与有形之病,并顺势言山水松木特点,以“去其繁华,采其大要”相勉;八、论述山水画发展史,重点分评唐代名家笔墨。最后以呈画就教,作赞及对答形式,表达“可忘笔墨,而有真景”的思想,这当然是以自然为师的升华和飞跃。可以认为,《笔法记》是作者从艺日久、人格与技巧双修已臻高境后的著作,是苦心钻研的结晶,对后世山水的理论和实践都有重要而深远的影响。
“六要”是《笔法记》的理论核心,是唐代山水画创作经验的总结。与谢赫的“六法”有明显的对应关系:如一曰气、二曰韵来自“气韵生动”;三曰思与“经营位置”近,并吸收了顾恺之“迁想妙得”的思想;四曰景与“应物象形”约略相当;五曰笔源于“骨法用笔”;六曰墨虽略当于“随类赋彩”,却因水墨画技巧发展而以墨代彩。
“六要”之外,“笔有四势”亦足珍视。荆浩说:“凡笔有四势:谓筋、肉、骨、气。笔绝而不断谓之筋,起伏成实谓之肉,生死刚正谓之骨,迹画不败谓之气。”与传为卫夫人的《笔阵图》相较,荆浩并重筋、肉、骨,进而益之以“气”,既继承了晋人的书法理论,又发展了谢赫的“骨法用笔”,持论更公允。此外,神、妙、奇、巧及对四者的解释,褒神、妙而贬巧,以“奇”为有笔无思等,都对惯用的“画品”有所突破、发展,是对创作理论的丰富。
《笔法记》不仅就绘画本身立论,还以“嗜欲者,生之贼也。名贤纵乐琴书图画,代去杂欲”来说明人格修养的重要,这与‘疏瀹五藏,澡雪精神“(《文心雕龙·神思》)相近,源于庄子的“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庄子·在宥》)。而《古松赞》的以松自励,倡君子之风,则有孔门山水比德的影响,同样也是人格修养。“但期始终所学,勿为进退”,才能最终臻于完美境界:忘笔墨而有真景。这样的真言奥义,实是作者长期苦心经营的心得,值得珍视。
《笔法记》诞生于山水画渐趋成熟的时代,总结了前人和作者,自己的经验,继往开来,构建出山水画论的体系。宋郭熙《林泉高致》、韩拙《山水纯全集》均深受其影响,在中国画论史和绘画史上,此书都有难以低估的价值和作用。
约成书于920年前后,《唐书·艺文志》载其名。在流传过程中,书名和文字都发生不少窜乱、错讹现象,以至《四库提要》因其文字“忽作雅词,忽参鄙语”,疑为后人依托为之。对此,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辨析甚详,可参考。现存善本有明嘉靖版《汇刻唐宋画书九种》本,藏北京图书馆,名之为《山水笔法记》。又有《王氏画苑》本、《美术丛书》本、《画论丛刊》本等。《中国画论类编》收入此著,并以各本参校。新刊本有《中国画论丛书》本,王伯敏标点注释,邓以蛰校阅,人民美术出版社1963年版。
笔法记
太行山有洪谷,其间数亩之田,吾常耕而食之。有日,登神钲山,四望迥迹,入大岩扉,苔径露水,怪石祥烟,疾进其处,皆古松也。中独为大者,皮老苍藓翔鳞乘空,蟠虬之势,欲附云汉。成林者,爽气重荣;不能者,抱节自屈。或迥根出土,或偃截巨流,挂岸盘溪.披苔裂石。因惊其异,遍而赏之。明日,携笔复就写之,凡树万本,方如其真。明年春,来于石鼓岩间遇一叟,因问,具以其来所由而答之。
叟曰,子知笔法乎?曰,仪形野人也,岂之笔法耶?叟曰,子岂知我所怀邪?闻而渐骇。
叟曰,少年好学,终可成也。夫画有六要:一曰气;二曰韵;三曰思;四曰景;五曰笔;六曰墨。
曰,画者,华也,但贵似得真,岂此窍矣。
叟曰,不然,画者,画也。度物象而取其真。物之华,取其华。物之实,取其实,不可执华为实。若不知术,苟似可也,图真不可及也。
曰,何以为似?何以为真?
叟曰,似者,得其形遗其气,真者,气质俱盛。凡气传于华,遗于象,象之死也。
谢曰,故知书画者,名贤之所学也。耕生知其非本,玩笔取与,终无所成,惭惠受要,定画不能。
叟曰,嗜欲者,生之贼也。名贤纵乐琴书,图画代去杂欲。子既亲善,但期始终所学,勿为进退。图画之要,与子备言;气者,心随笔运,取象不惑;韵者,隐迹立形,备仪不俗;思者,删拨大要,凝想形物;景者,制度时因,搜妙创真;笔者,虽依法则,运转变通,不质不形,如飞如动;墨者,高低晕淡,品物浅深,文采自然,似非因笔。
复曰,神,妙,奇,巧,神者,亡有所为,任运成象;妙者,思经天地,万类性情,文理合仪,品物流笔;奇者,荡迹不测,与真景或乖异,致其理偏,得此者,亦为有笔无思;巧者,雕缀小媚,假合大经,强写文章,增邈气象,此谓实不足而华有余。
凡笔有四势:谓筋,肉,骨,气。笔绝而断谓之筋,起伏成实谓之肉,生死刚直谓之骨,迹画不败谓之气。故知墨大质者失其体;色微者败其气,筋死者无肉,迹断者无筋;苟媚者无骨。
夫病有二:一曰无形,二曰有形。有形病者,花木不时,屋小人大,或树高于山,桥不登于岸,可度形之类也。是如此之病,不可改图。无形之病,气韵俱泯,物象全乖,笔墨虽行,类同死物,以斯格拙,不可删修。
子既好写云林山水,须明物象之源。夫木之生,为受其性。松之生也,枉而不曲遇,如密如疎,匪青匪翠,从微自直,萌心不低。势既独高,枝低复偃,倒挂未坠于地下,分层似迭于林间,如君子之德风也。有画如飞龙蟠虬,狂生枝叶者,非松之气韵也。柏之生也,,动而多屈,繁而不华,捧节有章,文转随日,叶如结线,枝似衣麻。有如画蛇如素,心虚逆转,亦非也。其有楸,桐,椿,栎,柳,桑,槐,形质皆异,其如远思即合,一一分明也。
山水之象,气势相生。故尖曰峰,平曰顶,圆曰峦,相连曰岭,有穴曰岫,峻壁曰崖,崖间崖下曰岩,路通山中曰谷,不通曰峪,峪中有水曰溪,山夹水曰涧,其上峰峦虽异,其下冈岭相连,掩映林泉,依稀远近。夫画山水无此象亦非也。有画流水,下笔多狂,文如断线,无片浪高低者,亦非也。夫雾云烟霭,轻重有时,势或因风,象皆不定。须去其繁章,采其大要。先能知此是非,然后受其笔法。
曰:自古学人,孰为备矣?
叟曰:得之者少。谢赫品陆之为胜,今已难遇亲踪;张僧繇所遗之图,甚亏其理。夫随类赋彩,自古有能,如水晕墨章,兴吾唐代。故张璪员外树石,气韵俱盛,笔墨积微。真思卓然,不贵五彩,旷古绝今,未之有也。麴庭与白云尊师,气象幽妙,俱得其元,动用逸常,深不可测。王右丞笔墨宛丽,气韵高清,巧写象成,亦动真思。李将军理深思远,笔迹甚精,虽巧而华,大亏墨彩。项容山人树石顽涩,棱角无足追,用墨独得玄门,用笔全无其骨。然于放逸,不失真元气象,元大剏巧媚。吴道子笔胜于象,骨气自高,树不言图,亦恨无墨。陈员外及僧道芬以下,粗升凡格,作用无奇,笔墨之行,甚有形迹。今示子之径,不能备词。
遂取前写者《异松图》呈之。叟曰:肉笔无法,筋骨皆不相转,异松何之能用。我既教子笔法。乃齐素数幅,令对而写之。叟曰:尔之手,我之心。吾闻察其言而知其行,子能与我言咏之乎?谢曰:乃知教化,圣贤之职也,禄与不禄,而不能去,善恶之迹,感而应之。诱进若此敢不恭命。因成《古松赞》曰:
不凋不容,惟彼贞松。势高而险,屈节以恭。叶张翠盖,枝盘赤龙。下有蔓草,幽阴蒙茸。如何得生,势近云峰。仰其擢干,偃举千重。巍巍溪中,翠晕烟笼。奇枝倒挂,徘徊变通。下接凡木,和而不同,以贵诗赋,君子之风。风清匪歇,幽音凝空。
叟嗟异久之,曰:原子勤之,可忘笔墨,而有真景,吾之所居,即石鼓岩间,所子即石鼓岩子也。曰:原从侍之。叟曰:不必然也。遂亟辞而去。别日访之而无踪。后习其笔术,尝重所传,今遂修集以为图画之轨辙耳。
这篇简短的论文,相当完备地谈到了山水画的表现方法,
并涉及到绘画的一般问题。要旨有以下几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