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6-17 20:50
“精行俭德”一词出自唐代陆羽《茶经》。其文曰:“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有断句为: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不正确)所谓“精行俭德”之人,也就是指那些追求“至道”的贤德之士。“精行”是指行事而言,茶人应该严格按照社会道德规范行事,不逾轨;而“俭德”是就立德而说,茶人应该时刻恪守传统道德精神,不懈怠。《易·否象传》说:君子以俭德避难。可见俭德之重要了。
云南农业大学龙润普洱茶学院院训:上善若水,精行俭德
陆羽没有直截了当地提出茶德的观念,而是迂回的,是通过说茶最适合于怎么样的人来说明茶具备“俭德”的,在《茶经·五之煮》中,陆羽又说“茶性俭(内敛淡泊)”,可以视为对“俭德”之说的补充。那么所谓的“俭德”应该如何理解呢?“俭”有节约、节俭之意,这是众所周知的。关剑平先生在研究茶的精神时,首次发掘出其更深层次的含义,他在《茶与中国文化》一书中提出“俭字本意即为约束、限制、节制”。其根据是《说文解字》释“俭,约也”。段玉裁注云:“约者,缠束也。俭者不敢放侈之意。”这一发现足以让关先生成为陆羽的解人,因为陆羽更看重的应该是具有约束,尤其是自我约束的能力和觉悟的人。这样的人,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能够自律的人。陆羽为何会将“茶性俭”与能够自律的人联系在一起,是因为受到两位历史人物的启发,在《茶经·七之事》中,他引用了两本书上的记载:
《晋中兴书》:陆纳为吴兴太守时,卫将军谢安常欲诣纳。纳兄子俶怪纳无所备,不敢问之,乃私蓄十数人馔。安既至,所设唯茶果而已。俶遂陈盛馔,珍馐必具。及安去,纳杖俶四十,云:“汝既不能光益叔父,奈何秽吾素业?”
关先生是这样来理解吴、桓二人的行为的:“俭是约束,尤其是自我约束,位居将相,富有金银,身处喧嚣,不以节俭自肃,焉能以俭德自居。这既是节约的俭与约束的俭的表里关系,也是茶的俭德的两个方面。”陆羽自然早已深谙此意,所以朴素的俭和自律的俭才成为了他提倡的茶德的两个方面。
陆羽以后的文人还在继续着对茶德的思考。朱熹说“建茶如中庸之为德”(《朱子语类》卷138),所谓中庸,根据朱熹在《中庸章句》中引程颐的解释,是说“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一个人要践行中庸的理念,就需要内敛自律。苏轼有一首《荔枝叹》诗,提到他自己对丁谓、蔡襄进贡御茶的看法,其中有句云:“君不见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指丁谓)后蔡(指蔡襄)相笼加。争新买宠各出意,斗品充官茶。吾君所乏岂此物,致养口体何陋耶。”而在自注中,苏轼又提到了欧阳修对蔡襄的疑问:“大小龙茶,始于丁晋公(指丁谓曾封晋国公),成于蔡君谟(蔡襄字君谟)。欧阳永叔闻君谟进小龙团,惊叹曰:‘君谟士人,何至作此事?’”苏轼和欧阳修为何会有这样的看法呢?比他们稍晚一点的宋人罗大经,对蔡襄也像丁谓一样专力于小龙团的制作进贡,有更明确的表态,可以算作是对这一问题的回答:
“茶之为物,涤昏雪滞,于务学勤政,未必无助。其与进荔枝、桃花者不同,然充类至义,则亦官宦宫妾之爱君也。忠惠(蔡襄谥号忠惠)直道高名,与范、欧(指范仲淹、欧阳修)相亚,而进茶之事,乃侪晋公。君子之举措,可不谨哉!”(《鹤林玉露》卷三甲编《建茶》)
在罗大经看来,蔡襄也算是一位与范仲淹、欧阳修声望名誉不相上下的人物,应该以其他的方式表现忠君之心,但他却以供奉龙团茶作为己任,和“天下目为奸邪”的丁谓成为了同道,是君子做事“不谨”的结果。如果深究蔡襄的这一行为,之所以会“不谨”,当然是因为自律不足。一个相反的例子是宋人唐庚,他在《失茶具说》中讲了一件自己的亲身经历:
吾家失茶具,戒妇勿求。妇曰:“何也?”吾应之曰:“彼窃者必得其所好也。心之所好则思得之,惧吾靳之不予也,而窃之,则斯人也得其所好矣。得其所好则宝之,惧其泄而密之,惧其坏而安置之,则是物也得其所托矣。人得其所好,物得其所托,夫何求哉!”妇曰:“嘻!乌得不贫。”
唐庚面临一件茶具失窃的突发事件,尽管这是一件自己也很珍爱的物件,但他非但能克制自己的情绪,并且规劝妻子要收敛自己的行为。上述苏轼、欧阳修、罗大经、唐庚诸人,都是在用行动认真践行陆羽所提倡的茶的俭德,而在现实生活中就表现为以自律求得洁身自好。
对《茶经》中的“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的文字,今人有不同的理解,导致了不同的标点断句,兹不赘述。各种标点断句中只有一种断为“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其余多种标点断句则都完整保留了本文要重点论述的“精行俭德”四字,并未将其点断。为了论述的清晰,笔者倾向于认同将这段文字标点断句为“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因为陆羽在此要表达的是两层意思。第一是说茶之可以药用,是因为其性至寒。第二是说茶之可以饮用,最适合于精行俭德之人。前者是将之当作药物,后者是将之当作一般的饮品。因为到了陆羽生活的中唐时期,茶早已不单是作为药饮而存在的了。其后谓“若热渴、凝闷、脑疼、目涩、四支烦、百节不舒,聊四五啜,与醍醐、甘露抗衡也”。则是接着药性至寒来讲的,针对的是所有的人。
本文要论述的重点——“精行俭德”,读者也有多种理解,同样无法一一列举,常见的解释是“品德端正俭朴”“品行端正有节俭美德”“注意操行和俭德”“品行端正有勤俭美德”“精诚专一,没有旁骛,品德简约、谦逊而不奢侈”“‘精行者’,无非即注意操守,品性端正之谓也;而‘俭德’呢,即‘节俭之美德’是也”“精诚专一,待人谦逊和蔼,不放纵自己”“注意操行具有俭朴美德”等。笔者的理解与上述解释不同。笔者认为,此处的“行”是动词,而“精”是专一的意思,用以说明“行”的程度。《古今韵会举要·庚韵》谓“精,专一也”。所以“精行俭德”应该理解为“专一践行自律品德”。一个人在生活中具有俭朴、节俭、勤俭的美德,其本身就是一种自律的结果,而自律的品德则不仅限于俭朴、节俭、勤俭。这样理解,陆羽的意思就是,作为饮料的茶,最适合于专一践行自律品德的人。联系到上述的陆纳、桓温以及宋代诸儒的言行,这样的解释可能更简洁贴切。
陆羽说“最宜”,并不是说只有专一践行自律品德的人才能喝,而是大家都可以喝,仅是某些人最适合而已。陆羽以多年之力撰成《茶经》,极力提倡“煮茶”的品饮方式,就是希望人们通过参与这一过程,去感悟茶内敛淡泊的特性,获得一种对自律的道德自觉,使饮茶者均成为“精行俭德之人”。这或许才是陆羽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