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7-03 20:38
《贺新郎·乳燕飞华屋》是宋代文学家苏轼的词作。此词抒写闺情,表现女子孤独、抑郁的情怀,为苏轼婉约词的代表作。上阕写静谧的夏日午后,如花似玉的美人沐浴后趁凉入睡,又被风吹竹声惊醒;下阕写伊人观赏石榴花,惜花怜人,情丝缱绻,对花落泪,相思断肠。全词以华美艳丽的形象,婉曲缠绵的情韵,含蓄曲折地表达了作者的情怀,描写细致,形象生动,言尽意远,韵味无穷。
贺新郎⑴
乳燕飞华屋⑵,悄无人、桐阴转午⑶,晚凉新浴。手弄生绡白团扇⑷,扇手一时似玉⑸。渐困倚、孤眠清熟⑹。帘外谁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⑺。又却是、风敲竹⑻。
石榴半吐红巾蹙⑼,待浮花浪蕊都尽⑽,伴君幽独⑾。秾艳一枝细看取⑿,芳心千重似束⒀。又恐被、秋风惊绿⒁。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⒂。
⑸扇手:白团扇与素手。一时:一并,一齐。
⑹清熟:谓睡眠安稳沉酣。
⑺枉:空,白白地。瑶台:玉石砌成的台,神话传说在昆仑山上,此指梦中仙境。曲:形容处所幽深的样子。
⑻风敲竹:唐李益《竹窗闻风寄苗发司空曙》:“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
⑼红巾蹙(cù):形容石榴花半开时如红巾皱缩。蹙,皱。
⑽浮花浪蕊:指轻浮斗艳而早谢的桃、李、杏花等。唐韩愈《杏花》:“浮花浪蕊镇长有,才开还落瘴雾中。”
⑾幽独:默然独守。
⑿秾(nóng)艳:色彩艳丽。
⒀千重(chóng)似束,形容石榴花瓣重叠,也指佳人心事重重。
⒁秋风惊绿:指秋风乍起使榴花凋谢,只剩绿叶。
⒂两簌(sù)簌:形容花瓣与眼泪同落。簌簌,纷纷落下的样子。
小燕子飞落在雕梁画栋的华屋,静悄悄四下无人,梧桐阴儿转过了正午。傍晚清凉时美人刚出浴。手拿着丝织的白团扇,团扇与素手似白玉凝酥。渐渐困倦,斜倚枕睡得香熟。此时不知是谁在推响彩绣的门户?空叫人惊醒了瑶台好梦。侧耳听却原来是阵阵风在敲竹。
石榴花半开像红巾叠簇,待桃杏等浮浪花朵落尽,它才会绽开与孤独的美人为伍。细看这一枝浓艳的石榴,花瓣千层恰似美人芳心紧束。又恐怕被那西风吹落只剩叶绿。来日如等到美人来到,在花前饮酒也不忍去碰触。那时节泪珠儿和花瓣,都会一同洒落,声簌簌。
关于这首词的创作背景,前人异说纷纭。南宋杨湜《古今词话》载:“苏子瞻守钱塘,有官妓秀兰,天性黠慧,善于应对。一日,湖中有宴会,群妓毕集,唯秀兰不至,督之良久方来。问其故,对以沐浴倦睡,忽闻叩门甚急,起而问之,乃乐营将催督也。子瞻已恕之,坐中一倅怒其晚至,诘之不已。时榴花盛开,秀兰折一枝藉手告倅,倅愈怒。子瞻因作《贺新凉》,令歌以送酒,倅怒顿止”(《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引)。胡仔认为此言荒野,堪入笑林。南宋曾季狸《艇斋诗话》说此词是苏轼在杭州万顷寺作,因寺中有榴花树,且是日有歌者昼寝,故有“石榴半吐”“孤眠清熟”之语。南宋陈鹄《耆旧续闻》录陆辰州语,说晁以道在看到东坡真迹后转告陆辰州说:苏轼有妾名朝云、榴花。朝云客死岭南,惟榴花独存,故苏词下阕专说榴花,并有“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之语。
这是一首抒写闺怨的双调词,咏人兼咏物,上片描写在清幽环境中的一位美人,她高洁绝尘,又十分孤独寂寞;下片掉转笔锋,专咏榴花,借花取喻,时而花人并列,时而花人合一。作者赋予词中的美人、榴花以孤芳高洁、自伤迟暮的品格和情感,在这两个美好的意象中渗透进自己的人格和感情。词中写失时之佳人,托失意之情怀;以婉曲缠绵的儿女情肠,寄慷慨郁愤的身世之感。
上片以初夏景物为衬托,写一位孤高绝尘的美丽女子。起调“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午”,点出初夏季节、过午、时节、环境之幽静。词人安排人物出场别具匠心,用一只燕子引路,把读者的视线引向一座梧桐深院的华屋。“晚凉新浴”,推出傍晚新凉和出浴美人。苏轼笔下的佳人,大多丰姿绰约,雍容闲雅。无论《洞仙歌·冰肌玉骨》里“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的花蕊夫人,还是这首词中的出浴美女,都能给人一种表里澄澈、一尘不染的美感。
“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进而工笔描绘美人“晚凉新浴”之后的闲雅风姿。作者写团扇之白,不只意在衬托美人的肌肤洁白和品质高洁,而且意在象征美人的命运、身世。自从汉代班婕妤(汉成帝妃,为赵飞燕谮,失宠)作《团扇诗》后,在古代诗人笔下,白团扇常常是红颜薄命,佳人失时的象征。上文已一再渲染“悄无人”的寂静氛围,这里又写“手弄生绡白团扇”,着一“弄”字,便透露出美人内心一种无可奈何的寂聊,接以“扇手一时似玉”,实是暗示“妾身似秋扇”的命运。
以上写美人心态,主要是用环境烘托、用象征、暗示方式,隐约迷离。以下写美人初因孤寂无聊而入梦,继而好梦因风摇竹声而被惊断。“渐困倚、孤眠清熟”句,使人感受到佳人处境之幽清和内心的寂寞。以下数句是说:美人入梦后,朦胧中仿佛有人掀开珠帘,敲打门窗,不由引起她的一阵兴奋和一种期待。可是从梦中惊醒,却只听到那风吹翠竹的萧萧声,等待她的仍旧是一片寂寞。此处化用了唐人李益诗句“开门复动竹,疑是玉人来”的幽清意境,着重写由梦而醒、由希望而失望的怅惘;“枉教人”“却又是”,将美人这种感情上的波折突现出来了。这几句,如梦似幻,动而愈静,极其婉曲地表现了女主人公的孤寂。从上片整个构思来看,主要写美人孤眠。写“华屋”,写“晚凉”,写“弄扇”,都是映衬和暗示美人的空虚寂寞和叹惋怅恨之情。
下片用秾艳独芳的榴花为美人写照。过片转咏榴花。“石榴半吐红巾蹙”,化用唐人白居易诗《题孤山寺山石榴花示诸僧众》“山榴花似结红巾”句意形象地写出了榴花的外貌特征,又带有西子含颦的风韵,耐人寻味。“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这是美人观花引起的感触和情思。石榴在夏季开花,好像她是有意不与百花争春,待那些赶时髦的春花都凋谢尽了,才蓓蕾初绽,晚花独芳。这幽独的榴花和幽独的美人非常相似。此二句既表明榴花开放的季节,又用拟人手法写出了它不与桃李争艳、独立于群芳之外的品格。词人把榴花和“浮花浪蕊”对照,写榴花的坚贞忠诚,寓意深远。
“秾艳一枝细看取”,刻画出花色的明丽动人。词中女主人公似乎又从遐想中把思绪收回来,仔细看取眼前的花儿了,这红艳秾丽的榴花多瓣重叠紧束。“芳心千重似束”,不仅捕捉住了榴花外形的特征,并再次托喻美人那颗坚贞不渝的芳心,写出了她似若有情、愁心难展的情态。“又恐被秋风惊绿”,一个“惊”字,绾合花与人,由花及人,油然而生美人迟暮之感,美好年华就要在这幽寂的期待中过去了,不禁又想到那瑶台梦中之人:“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怀抱迟暮之感的美人又沉入遐想的境界中去,与榴花两相怜惜,泪珠儿、花瓣儿一同簌簌落下。
整个下片借物咏情,写美人看花时触景伤情,感慨万千,时而观花,时而怜花惜花。这种花人合一的手法,产生一种婉曲缠绵、寻味不尽的效果。作者无论是直接写美人,还是通过榴花间接写美人,都紧紧扣住娇花美人失时、失宠这一共同点,而又寄托着词人自身的怀才不遇之情。
从艺术上看,此词上片主要写佳人,但没有正面描写她的姿容,而是先写佳人的扇和执扇的手;下片别开异境,前五句写石榴,后五句佳人与石榴合写,亦花亦人,巧妙新颖,和谐自然。此词之意蕴,冠绝古今,取景清幽,意象清隽,托意高远。
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三十九:如《贺新郎》词“乳燕飞华屋”,本咏夏景,至换头但咏榴花,盖文章之妙,词意到处即为之,不可以绳墨限也。
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四:版行东坡长短句《贺新郎》词云:“乳燕飞华屋。”尝见其真迹,乃“栖华屋”。《水调歌头》版行者末云“但愿人长久”。真迹云“但得人长久”。以此知前辈文章为后人妄改亦多矣。
宋·项安世《项氏家说》卷八:苏公“乳燕飞华屋”之句,兴寄最深,有《离骚》之遗法,盖以兴君臣遇合之难,一篇之中,殆不止三致意焉。瑶台之梦,主恩之难常也。幽独之情,臣心之不变也。恐西风之惊绿,忧谗之深也。冀君来而共泣,忠爱之至也。其首尾布置,全类《邶·柏舟》。或者不察其意,多疑末章转赋石榴,似与上章不属,而不知此篇意最融贯也。余又谓“枝上柳绵吹渐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此意深切。余在会稽,尝作《送春》诗曰:“堕红片已堪疑,吹到杨花事可知。借问春归谁与伴,汨痕都付石榴枝。”盖兼用两词之意,书生此念,千载一辙也。
元·方回《瀛奎律髓》卷二十六《首夏官舍即事》:《初夏·贺新郎》词,后段全说榴花,亦他人所不能。
元·吴师道《吴礼部诗话》:东坡《贺新郎》词,“乳燕飞华屋”云云,后段“石榴半吐红巾蹙”以下,皆咏榴……别一格也。
清·王又华《古今词论》引毛稚黄语:前半泛写,后半专叙,盖宋词人多此法。如子瞻《贺新凉》后段只说榴花,《卜算子》后段只说鸣雁,周清真《寒食词》后段只说邂逅,乃更觉意长。
清·沈雄《古今词话》卷上引刘体仁语:换头处不欲全脱,不欲明粘。能如画家开阖之法,一气而成,则神味自足,有意求之不得也。宋人多于过变处言情,然其气已全于上段矣。另作头绪,便不成章。至如东坡《贺新郎》“乳燕飞华屋”,其换头“石榴半吐”,皆咏石榴;《卜算子》“缺月挂疏桐”其换头“缥缈孤鸿影”,皆咏鸿,又一变也。
清·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北宋有无谓之词以应歌,南宋有无谓之词以应社。然美成《兰陵王》、东坡《贺新郎》当筵命笔,冠绝一时。(略)故知雷雨郁蒸,是生芝菌;荆榛敝芾,亦产蕙兰。
清·丁绍仪《听秋声馆词话》卷十一:《贺新郎》调一百十六字,或名《贺新凉》,或名《乳燕飞》,均因东坡词而起。其词寄托深远,与《咏雁·卜算子》(略)同一比兴。乃杨湜《词话》谓为酒间召妓铺叙实事之作,谬妄殊甚。词云云。窃意“若待得君来向此”下直接“花前对酒不忍触”,语气未洽,必系“花前”上脱一字。虽韩滤词此句亦仅七字,恐同一残缺,非全本也。其“蕊”字乃以上作平,与“两簌簌”句中“簌”字以入作平同。
清·黄苏《蓼园词选》引沈际飞语:本咏夏景,至换头单说榴花。高手作文,语意到处即为之,不当限以绳墨。(略)榴花开,榴花谢,以芳心共粉泪想象,咏物妙境。又:前一阕是写所居之幽僻;次阕又借榴花以比此心之蕴结,未获达于朝廷,又恐其年已老也。末四句,是花是人,婉曲缠绵,耐人寻味不尽。
清·谭献《复堂词话》:颇欲与少陵《佳人》一篇互证。下阕别开异境,南宋惟稼轩有之,变而近正。
苏轼(1037—1101),北宋文学家、书画家。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属四川)人。苏洵子。嘉祐进士。神宗时曾任祠部员外郎,因反对王安石新法而求外职,任杭州通判,知密州、徐州、湖州。后以作诗“谤讪朝廷”罪贬谪黄州。哲宗时任翰林学士,曾出知杭州、颍州等,官至礼部尚书。后又贬谪惠州、儋州。北还后第二年病死常州。南宋时追谥文忠。与父洵弟辙,合称“三苏”。在政治上属于旧党,但也有改革弊政的要求。文汪洋恣肆,明白畅达,为“唐宋八大家”之一。诗清新豪健,善用夸张比喻,在艺术表现方面独具风格。词开豪放一派,对后代很有影响。擅长行书、楷书,取法李邕、徐浩、颜真卿、杨凝式,而能自创新意。用笔丰腴跌宕,有天真烂漫之趣。与蔡襄、黄庭坚、米芾并称“宋四家”。能画竹,学文同,也喜作枯木怪石。论画主张“神似”,高度评价“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艺术造诣。诗文有《东坡七集》等。词集有《东坡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