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8-30 22:41
还自会稽歌⑴(并序)
庾肩吾于梁时⑵,尝作宫体谣引⑶,以应和皇子⑷。及国势沦败⑸,肩吾先潜难会稽,后始还家。仆意其必有遗文,今无得焉,故作还自会稽歌以补其悲。
野粉椒壁黄⑹,湿萤满梁殿⑺。
台城应教人⑻,秋衾梦铜辇⑼。
吴霜点归鬓,身与塘蒲晚⑽。
脉脉辞金鱼⑾,羁臣守迍贱⑿。
⑴会(kuài)稽:在今浙江绍兴。
⑵庾肩吾:字子慎,南阳新野(今属河南)人,世居江陵(今属湖北)。善诗,辞采甚美。萧纲当太子时,任东宫通事舍人。纲即位,任度支尚书。侯景叛乱,庾肩吾逃往会稽,后又转道回家,事见《梁书》、《南史》之《庾肩吾传》。
⑶宫体谣引:诗篇名,今不传。宫体,梁萧纲喜作艳诗,以宫中女子为题材,大家仿效之,渐成风气,时称“宫体”。
⑷应和皇子:奉命与皇子唱和诗歌。皇子,指萧纲,他未被立太子之前,封为晋安王。
⑸国势沦败:这里指侯景叛乱,梁朝都城陷落等事件。国势,宋刊本、蒙古本、元本、《全唐诗》作“国世”。
⑹椒壁:古代皇后居住的宫殿,常用椒和泥涂在壁上,温和芳香。
⑺湿萤:萤生于潮湿的地方,故名。
⑻台城:即朝廷所在地禁城。洪迈《容斋随笔》:“晋宋间,谓朝廷禁省为台,故称禁城为台城。”梁朝台城在建康(今江苏南京)。应教:臣子与诸位王子唱和诗作,称为“应教”。
⑼铜辇:太子所乘坐的车。
⑽塘蒲:一作“蒲塘”。《世说新语·言语》:“顾悦与简文帝同年而发早白,简文曰:‘卿何以先白?’对曰:‘蒲柳之质,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
⑾金鱼:宫门上鱼形锁钥。此处代指皇宫。
⑿羁臣:放逐到外地的官员。迍(zhūn)贱:政治上遇到困厄危难,处于贱辱的地位。迍,通“屯”。刘禹锡《子刘子自传》:“重屯累厄,数之奇兮。”
庾肩吾在梁朝时,曾经作《宫体谣引》,用来奉命与皇子唱和。到了梁朝国势衰败,庾肩吾先是在会稽避难,后来才回家。我认为他一定会留下文章,现在却没有发现,因此作《还自会稽歌》来补写他的悲情。
块块霉斑把皇宫的墙壁弄得暗黄,成群的萤虫飞绕在梁国宫殿周旁。
他曾经是皇宫随侍奉命作诗的宠臣,如今却在秋寒被窝里把太子车辇梦想。
这位归来者的鬓发,点缀有吴地的寒霜,他的身躯将与秋塘蒲草一样衰老枯黄。
含情脉脉地辞别那京都皇宫,流亡的臣子厮守在贫困低贱的家乡。
关于此诗的创作背景学界存有争议。钱仲联认为:“(李)贺以同情王叔文诸人政治革新之立场,伤其遭遇,作《金铜仙人辞汉歌》《还自会稽歌》,皆托寓古事,反映永贞朝政变。”(《李贺年谱会笺》)他定此诗创作时间为贞元二十一年(805年),时李贺十六岁。而朱自清在《李贺年谱》中把这首诗大体定为元和八年(813年)秋(李贺时为二十四岁)李贺以病辞奉礼郎,回到故乡昌谷时所作。他说:“《还自会稽歌》疑此时作,‘湿萤’‘秋衾’‘霜’‘塘蒲’,固是即景语,‘梦铜辇’‘点归鬓’‘辞金鱼’,亦以抒其辞官归里不忘京华之情焉。……实则固非全无畦径可寻耳。”刘衍在《李贺诗校笺证异》中谓此诗:“从诗序和诗语,可知为诗人游会稽,未得庾肩吾遗文,而抒其黍离之情。……贺诗代肩吾补叙其悲,叹其荣华既去,老而不复,陷贼辱而终生不拔,长守贱。疑为元和八年李贺南游,经会稽,入台城(建康城内宫城),即景生情而作。借肩吾之痛而自抒困顿之怀,以寄托世变无涯之悲。清陈沆《诗比兴笺》说此诗‘自喻也’,近之。”李贺晚似未曾再次南游,故当非作于晚年南游时。
诗前小序,交代诗人为庾肩吾补作《宫体谣引》的缘由,说明诗篇抒写庾肩吾“潜难会稽”后的悲伤感受。
诗的开头两句描写宫廷荒凉的情景,壁上的椒粉已经发黄,成为野粉,宫殿里飞满湿萤,已经荒废,一派凄凉景象,正是“国势沦败”的艺术写照。三四句梦忆东宫生活,我本是台城里和皇子唱和诗歌的人,现在秋夜里还常梦见太子的车辇。诗的后半首,叙述肩吾愁苦衰老的近况,表达出甘守屯贱的意愿。“吴霜”,应会稽地望,“塘蒲”,点身已衰老,回想起离开宫门时,依恋不舍,怀念君德,甘愿遭受危难贫贱,“心如砥柱”,绝不变心。全诗不言悲而悲意充溢字里行间。
诗人探寻梁代庾肩吾的前事,应是叹恨那些曾任东宫官而后遭贬斥的人。诗人生活的时代,曾震惊朝野而备受大家关注的事件,便是永贞革新,革新运动参与者之中,确有人曾任太子李诵的东宫官。诗人叹恨他们事业受挫败,命运困厄,不胜感伤,便运用“离绝远去笔墨畦径间”的诗句,抒发悲叹他们不幸遭际的情思。诗人不能无言,又不敢明言,便寓今托古,比物征事,从而形成长吉诗诡异独特的风貌。
杜牧为李贺诗集作叙,以此诗与《金铜仙人辞汉歌》为例,赞叹道:“贺能探寻前事,所以深叹恨古今未尝经道者。”这篇叙是诠解《还自会稽歌》的指导思想。李贺能从二百多年前的庚肩吾“潜难会稽”这件在别人看来极平凡的小事中,塑造了一个流落失意、但又不失刚劲之气的“羁臣”形象,并借以抒发了自己对世事多变的感伤和困顿潦倒中的悲愤之情,构思新颖,立意奇特。杜牧把李贺的这类诗作誉之为“古今未尝经道者”,评价是很高的。杜牧在叙中还说:“求取情状,离绝远去笔墨畦径间,亦殊不能知之。”但结合庾肩吾的遭遇和李贺的身世,还是能看出些端倪的。
这首诗写得含蓄深沉。庾肩吾是宫体诗的代表作家,但不能说这首摹想庾氏情事的作品就是继承了宫体诗的传统,也不能据此诗而说李贺对宫体诗作者的怀念和向往。李贺不过是借和晚年的庾肩吾“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处境,来抒发自己的忧愤罢了。
唐代杜牧:贺能探寻前事,所以深叹恨古今未尝经道者,如《金铜仙人辞汉歌》《补梁庾肩吾宫体谣》(即《还自会稽歌》),求取情状,离绝远去笔墨畦径之间,亦殊不能知之。(《李贺集序》)
宋代刘辰翁:此拟庾肩吾归自会稽之作,安得不述梁亡之悲?(《吴注刘评李长吉歌诗》卷一)
明代高棅:刘(辰翁)云:此拟肩吾之作,安得不述梁亡之悲!其沉着憔悴,在于自言“秋衾铜辇”之梦,而庾自见,殆赋外赋也。“塘蒲”之叹,融入秋晚,结语却如此,极是也。(《唐诗品汇》卷二一)
明代邢昉:集中五言较胜歌行,而深晦太过,廷礼所取数首一一高卓,可为具眼。(《唐风定》)
明代徐渭:雕率相半。周珽:潜自会稽,宁能忘念梁德?及还家容骨衰悴,以此日困守迍贱,回首昔时佩服荣宠;一代文人至此,良可悲也。(《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明代曾益:此诗不言悲,而悲自无限,故序曰“补其悲”。(《李贺诗解》卷一)
清代黎简:贺真有心读书人,惜矣。(《李长吉集》)
清代吴瑞荣:萧梁时事可见,而庾亦和盘托出。“身与塘蒲晚”,言不酸而闻者意苦。(《唐诗笺要》)
清代叶矫然:李长吉最心醉新野父子,观其《补庾肩吾还会稽歌》,则其流连仰止可知矣。(《龙性堂诗话续集》)
清代王闿运:颇有鬼气(首四句下)。(《王闿运手批唐诗选》)
李贺(790—816),唐代诗人。字长吉,福昌(今河南宜阳西)人。唐皇室远支,家世早已没落,生活困顿,仕途偃蹇。曾官奉礼郎。因避家讳,被迫不得应进士科考试。早岁即工诗,见知于韩愈、皇甫湜,并和沈亚之友善,死时仅二十七岁。其诗长于乐府,多表现政治上不得意的悲愤。善于熔铸词采,驰骋想像,运用神话传说,创造出新奇瑰丽的诗境,在诗史上独树一帜,严羽《沧浪诗话》称为“李长吉体”。有些作品情调阴郁低沉,语言过于雕琢。他被后人称为“诗鬼”。其诗被称为“鬼仙之词”。有《昌谷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