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7-03 20:13
《长亭怨慢·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宋代词人、音乐家姜夔的词作。此词上阕先写暮春景象,百花与柳絮飘零,帆影在暮色中消失,树木见多了人间离别,也变得麻木起来,所以仍如此青青,正所谓天若有情天亦老;下阕写怀人愁绪,先写行者一直在痴望岸上送行者,再写绝不忘记盟约,最后是写岸上佳人的临别叮嘱及离别后的愁绪。全词层层换笔转折,文字笔笔应接,细密紧凑,极见功力。
长亭怨慢⑴
余颇喜自制曲⑵。初率意为长短句⑶,然后协以律,故前后阕多不同⑷。桓大司马云⑸:“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⑹?”此语余深爱之。
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⑺,绿深门户。远浦萦回⑻,暮帆零乱向何许⑼?阅人多矣⑽,谁得似长亭树⑾?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⑿!
日暮,望高城不见⒀,只见乱山无数。韦郎去也⒁,怎忘得、玉环分付⒂: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⒃。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⒄。
⑶率意:随意。长短句:词曲的别称。词曲的句子,长短不一,因调而异,故称。
⑷前后阕:一首词的一段称一阕,前一段称“上阕”或“前阕”,后一段称“下阕”或“后阕”。
⑹“昔年种柳”六句:语本出自庾信《枯树赋》,故事见于《世说新语·言语》:“(东晋)桓公北征,经金城,前为琅琊王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依依:轻柔披拂貌。
⑺到处;处处。宋柳永《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词:“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⑻浦:水边。萦(yíng)回:盘旋往复。唐杜甫《冬到金华山观因得故拾遗陈公学堂遗迹》诗:“系舟接绝壁,杖策穷萦回。”
⑼何许:何处。唐杜甫《宿青溪驿奉怀张员外十五兄之绪》诗:“我生本飘飘,今复在何许?”
⑽阅人:指见过的离别场面。
⑾长亭树:指种在长亭边的柳树。长亭:古时于道路每隔十里设长亭,故亦称“十里长亭”。供行旅停息。近城者常为送别之处。
⑿“树若”二句:语出唐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天若有情天亦老”诗句以及唐李商隐《蝉》”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诗句。不会得:犹言不应,不可能。得,语助词。
⒀高城不见:语出欧阳詹《初发太原途中寄太原所思》诗:“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
⒁韦郎:即韦皋。《云溪友议》卷中《玉箫记》条载,唐韦皋游江夏,与玉箫女有情,别时留玉指环,约以少则五载,多则七载来娶,后八载不至,玉箫绝食而死。
⒂玉环:指玉箫女留给韦皋的玉指环。分付:付托;寄意。宋毛滂《惜分飞》词:“今夜山深处,断魂分付潮回去。”
⒃红萼:红花,女子自指。萼,花蒂。南朝宋谢灵运《酬从弟惠连》诗:“山桃发红萼,野蕨渐紫苞。”
⒄“算空有”二句:唐贺知章《咏柳》诗:“碧玉妆成一杩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五代李煜《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词:“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宋王安石《壬辰寒食》:“客思似杨柳,春风千万条。”此处化用以上句意。并(bīng)刀:亦称“并州刀”。即并州剪。并州为古九州之一,今属山西,所产刀剪以锋利出名,唐杜甫《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松半江水。”
我喜欢自己作曲,开始时随意写下长短句,然后再调整,配以乐曲,所以前后片有很多不同。桓温大司马曾说:“当年汉南种下的依依杨柳,是多么袅娜动人。而今江边潭畔,柳叶片片摇落,让人感到多么凄婉。时光的流逝,春秋的交替,人又岂能逃过岁月的沧桑呢?”这几句话我异常偏爱。
当春风渐渐吹尽枝头上的柳絮,掩映在绿荫深处是处处人家。远处的水岸迂回曲折,黄昏时分,船帆少少的,也不知都到哪里去?我见过太多的离别场面,没有谁能像那长亭边的柳树。柳树若是懂得人间的情意,它一定不会年年依旧青青。
天色渐渐昏暮,高高的城楼已隐约不见,眼前只是一片连绵纵横的层层乱山。我像韦郎一样离你而去,但你要记得,我把玉环留下给你作信物,你在分别时也一再叮嘱让我早早归来,免得红花没人怜惜。如今纵有锋利的剪刀,也无法剪断我心头丝丝缕缕的愁绪。
此词是言情忆别之作。根据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中《行实考·合肥词事》的考证,姜夔二三十岁时曾游合肥,与歌女姊妹二个相识,情好甚笃,其后屡次来往合肥,数见于词作。宋光宗绍熙二年(1191),姜夔曾往合肥,旋即离去。这首词大约即是他离开合肥东归后忆别情侣之作。
此词题序中所引的所谓“桓大司马”(桓温)所云“昔年种柳”以下六句,均出庾信《枯树赋》,并非桓温之言。此或是姜夔偶然误记。按此词是惜别言情之作,而题序中只言柳树,一则以“合肥巷陌皆种柳”(姜夔《凄凉犯·绿杨巷陌秋风起》序),故姜氏合肥情词多借柳起兴,二则是故意“乱以他辞”,以掩其孤往之怀(说本夏承焘《合肥词事》)。
上片是咏柳。开头说,春事已深,柳絮吹尽,到处人家门前柳阴浓绿。这正是合肥巷陌情况。“远浦”二句点出行人乘船离去。“阅人”数句又回到说柳。长亭(古人送别之地)边的柳树经常看到人们送别的情况,离人黯然销魂,而柳则无动于衷,否则它也不会“青青如此”了。暗用李长吉诗“天若有情天亦老”句意,以柳之无情反衬自己惜别的深情。这半片词用笔不即不离,写合肥,写离去,写惜别,而表面上却都是以柳贯串,借做衬托。
下片是写自己与情侣离别后的恋慕之情。“日暮”三句写离开合肥后依恋不舍。唐欧阳詹在太原与一妓女相恋,别时赠诗有“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之句。“望高城不见”即用此事,正切合临行怀念情侣之意。“韦郎”二句用唐韦皋事。这两句是说,当临别时,自己向情侣表示,怎能像韦皋那样“忘得玉环分付”,即是说,自己必将重来的。下边“第一”两句是情侣叮嘱之辞。她还是不放心,要姜夔早早归来(“第一”是加重之意),否则“怕红萼无人为主”。因为歌女社会地位低下,是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其情甚笃,其辞甚哀。“算空有”二句以离愁难剪作结。古代并州(今山西)出产好剪刀,故云。这片词写自己惜别之情,情侣属望之意,非常凄怆缠绵。
明·卓人月《古今词统》巻十二:(“树若”二句)人言情,我言无情,立意壁绝。
清·许昂霄《词综偶评》:“是处人家”四句,先言别时之景。“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借树以言别时之情。阅人既多,安得尚有情耶,一笑。此字借叶。“日暮,望高城不见,只见乱山无数”,别后。何记室诗:“日夕望高城,缈缈青云外。”“韦郎去也”四句。望其早归。韦皋与玉箫别,留玉指环,约七年再会,以其地在江夏,故用之,后遂沿为通用语。“算空有并刀”二句,总收。
清·先著《词洁辑评》卷四:“时”字凑,“不会得”三字呆,韦郎二句,口气不雅;“只”字疑误,“只”字唤不起“难”字。白石人工熔炼特至,此一二笔容是率处。
清·吴衡照《莲子居词话》卷二:白石《长亭怨慢》,小引桓大司马云云,乃庾信《枯树赋》,非桓温语。
清·孙麟趾《词径》:路已尽而复开出之,谓之转。如:“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
清·丁绍仪《听秋声跋词话》卷十三:姜白石《长亭怨慢》云:“向何处,阅人多矣,不会得青青如许。”“处”作“许”,“许”作“此”,《词律》误谓此字借叶。
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卷三:哀怨无端,无中生有,海枯石烂之情,缠绵沉着。
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八:白石《长亭怨慢》云:“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白石诸词,惟此数语最沉痛迫烈。此外如“最可惜一片江山,总付与啼鴂。”又“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贏得,天涯羁旅。”皆无此沉至。
清·陈锐《褒碧斋词话》:姜白石《长亭怨慢》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王碧山云:“水远、怎知流水外,却是乱山尤远。”似觉轻俏可喜,细读之毫无理由。所以词贵清空,尤贵质实。
近代·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此词颇有桓司马江潭之感。虽似怨别之辞,而实则乱愁无次,触绪纷来。凡怀人恋阙,抚今追昔悉寓其中。首言春望景物,即紧接以“暮帆零乱“句发挥本意。望接天帆影,其中思妇离人,不知凡几,何忍入愁人之眼。惟亭树则冷漠无情,虽长年送尽行人,而青青依旧,与李白“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皆伤心人语。下阕言举目河山,高城阻绝,望远而兼有“浮云蔽日”之感。以下叙离情,临歧片语,历久难忘,凝望早归而托言红萼,以雅逸之笔,致缠绵之思,犹《楚辞》之山间采秀,怅公子之忘归,深人无浅语也。
现代·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此首写旅况,情意亦厚。首句从别时别处写起。“远浦”两句,记水驿经历。“阅人”两句,因见长亭树而生感,用《枯树赋》语。“树若”两句,翻“天若有情天亦老”意,措语亦俊。换头,记山程经历,文字如奇峰突起,拔地千丈。乱山深处,最难忘玉环分付,“第一”两句正是分付之语,言情极真挚。末以离愁难消作收。下片一气直贯到底,仿佛苏、辛。
现代·吴世昌《词林新话》:白石《长亭怨慢》:“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绿深门户。深浦萦回,暮帆零乱向何许。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日暮。望高城不见,只见乱山无数。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有以为此词首三句即东坡“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意。其实二者不同。苏语乃《楚辞》化出,着重在“尔何怀乎故宇”,此朝云所以泣不成声也。又上结反用李商隐《咏蝉》:“五更疏欲断宋树碧无情。”“青青如此”,“此”字出韵,故汲古阁本以“日暮”属上片。下片“玉环”应作“玉箫”,“玉环”可误解为杨妃矣。“怕红萼、无人为主”,谓怕有力者强娶她,无人为主拒暴也。
姜夔,南宋词人、音乐家。字尧章,自号白石道人,鄱阳(今江西波阳)人。少随父宦游汉阳。父死,流寓湘、鄂间。诗人萧德藻以兄女妻之,移居湖州,往来于苏、杭一带。与张镃、范成大交往甚密。终生不第,卒于杭州。工诗,尤以词称。精通音律,曾著《琴瑟考古图》。词集中多自度曲,并存有工尺旁谱十七首。其词清空峻拔,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有《白石道人诗集》《白石诗说》《白石道人歌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