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8-14 21:19
中央俱乐部(The Central Club)又称CC系,是一个政治派系,势力主要分布在国民党中央党务部门,尤其是组织部、中统、地方各级党部和教育系统(尤其是大学)。
“CC系”是指以陈果夫、陈立夫兄弟为首的在国民党内的一股势力。他们以国民党组织部和中统局为根基,向文化、教育等区域横向进展。陈氏兄弟与蒋介石关系紧密,陈家与蒋家、宋家和孔家被称为“民国四大家族”,虽然这一派系的政治资历不及“政学系”深,但却是组织严密,根基力量深厚。
早在国民党执政之前,湖州二陈就与蒋介石保持着十分密切的关系。此二人是中华革命党江浙派领袖陈其美的侄子。蒋介石于1906年在日本首次遇见陈其美时,他正在日本学习警法,从那时起他便成了蒋本人成长的楷模。
1907年蒋介石在东京振武学校研习重武器课程时,陈其美介绍他加入了同盟会;辛亥革命期间,蒋当过陈手下的一个团长,后任上海的军事头目,在进攻杭州的浙江总督衙门时领导过陈的一支“敢死队”。
在1913年的二次革命中,蒋继续被认作是陈其美的忠实追随者,直到陈于1916年被袁世凯的秘密特务暗杀,蒋一直对陈忠心耿耿。此后,蒋介石继续同他前师的其他追随者和亲戚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其中包括这两个来自浙江离蒋的家乡不远的吴兴的外甥。
1920年蒋在政治流亡期间,积极介入了陈果夫在“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的金融活动,那是戴季陶和张静江根据孙中山为中华革命党筹资的命令而协助建立起来的。四年之后,蒋被任命为黄埔军校校长,陈果夫曾任过短期教员,接着他当了党的征募人,在浙江、江苏、安徽一带为军校招收新生。
与此同时,陈果夫的弟弟立夫从宾夕法尼亚学习了两年后回国。他在那里的匹兹堡大学获得了煤矿工程的学位,并在斯克兰顿(Scranton)的地下煤矿工作过。1926年,陈立夫谢绝了在山东煤矿工作的机会,成了蒋介石的英语机要秘书,在北伐战争中当他的密码负责人。
这两兄弟很快在反共分子组织扶蒋的过程中成为主力。到了11月,他们协助在广州的革命同志会中建立了浙江社。次月,陈果夫去了南昌,企图从中国共产党手中夺回江西革命党支部,并与段锡朋和程天放领导的“反布尔什维克联盟”(AB团)挂钩。这些人中有些后来成为CC派的核心人员。该派系于1927年6月正式成立,成为革命同志会的浙江社、西山会议派、孙文主义学会、AB团,及执杖派(如此命名是因为其成员爱用棍棒来恐吓共产党对立派)的大联合。
CC派在国民党内变得如此强大的秘密,在于这两兄弟对组织部十年的控制。该部负责建立和审查所有省市级党组织,并向政府、军队、工会和青年组织里的党支部派遣中高级人事干部。陈果夫于1926年成为该部部长,任职六年。而他的弟弟陈立夫负责该部的调查系统,该系统对所登记党员的政治倾向集中存档,并指导了1928-1929年的清洗运动。
后来,到了1932年,陈立夫接替他哥哥的位置,当了组织部长,并在后来的四年里把他的活动扩展到情报、调查和安全领域,成了共产党的心腹之患。结果,陈氏在党中央形成了绝对强大的势力。
1931年里72名中央执行委员会(中执会)成员中,有15%属于CC派;中执会180名在1935年当选的委员中有50人是陈氏的人;而且在抗日战争爆发前它的顶峰期间,CC派已有上万成员,其中大多为中低层干部。
从他们在党和政府内取得的所有成就来看,用一位历史学家的话来说,CC派期望发现或创造一批“社会的中转站,以传播他们的计划,并让全民接受”。秘密社团组织的法西斯运动,似乎向CC派人员提供了他们所寻求的传播途径。从这点出发,英国人和日本人均把CC派的机构与法西斯蓝衣社相提并论。据上海市政警察特别分局的一位高级情报人员说:
据说,在中国发动一场法西斯运动是蒋介石将军一返回政坛就具有的野心。当陈立夫,他的最亲密的合作者,组织了一个叫做“西西园”的秘密政治团体,并由他的哥哥陈果夫任头目,这份野心便日益显露出来。这个团体在成立后改了名字,变成中国国民党“蓝衣团”。但由于意识到在一个党内不适合有任何具体的团体或开始宗派运动,该团体再次改变名称,起名为“蓝衣协会”。同时决定,这个协会应在其自己的组织里有不同的团体。
日本特务部门实际上把CC派叫做“CC团”,认为是蒋介石政府的一支反日宣传力量,也是民政界与蓝衣社对等的一个组织。
该团体声称其使命是在中国组织爱国知识界,以唤醒大众和促进种族的发展,同时为祖国的繁荣而致力于恢复国民运动。该组织反对反蒋军事团体和所有具有反国民党色彩的社会或学术组织。它也以抵消外国影响为目标。这个团体活动的最终目标是在中国取得第二次革命的成果。
日本人还认为CC团一贯忠于三民主义原则,而把蓝衣社视为“追随法西斯主义原则的专制组织”。
这种区别方法似乎不无道理,尤其是从CC团力图在全国的学术界和青年团体中施展其影响这点来看。其渗透工具是国民党忠实同志会,它通常由蒋介石领导,向大多数省和主要城市送去了“中央干事”,这些人负有建立地方支部和在知识青年中成立外围组织的秘密使命。
所有支部组织的名字都以“社”结尾,在有些情况下,尤其是派吴醒亚去的上海,有一些不同性质的团体显然用了其他的名字。从另一方面看,在北平和全河北只有一个由张厉生(既是中央委员会组织部成员,也是中央执行委员会党务局在河北省政府的特派员)为协助CC外围组织建立的“诚社”。“诚社”每第二个周六在河北省党部的大礼堂开会,参加会的二三十个代表本身是五至十人小组的头目,也是大学和院校里被组织起来的骨干。
在北平城里,关键的组织者除张厉生以外,还有胡梦华,他奉命挑选大学里品学兼优的男生来面试记者的职位。1933年4月,胡拿到一笔资金,用来创办一个鼓动拥蒋宣传的季刊。他在5月里创办了《人民评论》,发表过反对吉鸿昌在张家口组织抗日同盟军和冯玉祥反日的文章,并揭露了汪精卫和张学良的东北政府之间的关系。前来面试的学生还经过了严格的考试,被选中者则成为“基本分子”,须吸纳他们的同学或熟人进入诚社。
到了1933-1934年冬天,CC派在北平招收了70多名学生干部,大都来自北大和平大的法学院。CC派把普通学生纳入其圈内的企图,与黄埔一手操纵的、把复兴社成员纳入支持蒋介石反对汪精卫以及其他对手阵营的努力,正好同时发生,尽管他们各自为阵,互相独立。记者们以及受其影响的公众,把黄埔派秘密招纳军事化了的蓝衣社的努力,与贺衷寒为首的所谓“十三太保”连在一起。
例如,在1933年《北平晨报》上刊登的一篇文章说:“蒋介石的党最终会集中在如何对付汪精卫威胁的计划上。黄埔军校的十三太保……举行了几次会议,他们最终决定成立一个法西斯社团,该决定后来也得到了蒋介石的批准。”
派系纷争堪称是国民党一大凸显而又诡秘的政治文化。北伐时期,胡汉民曾提出“党外无党,党内无派”。在这一理念宣导下,国民党的派系政治朝着两个方向发展:一是公开争夺党的正统,二是把派系斗争隐蔽化。“党外无党”不仅意味着其他政党不能合法存在,也表明党内持不同政见者和派系势力不能脱离原党另立新党,否则就可能丧失党统的合法性依据。在这种情况下,党内的不同派系为了合法存在,必须首先在党内制胜对手,争夺党的“正统”,然后以全党的名义宣布对方为非法,为“伪”组织,或取消对方成员的党籍。“党内无派”意味着党内派别活动是非法的和受到禁止的。“派系”一词在国民党的意识形态上是贬义的。这使各派系活动大多处于隐秘状态。一些派系的首领及其追随者不愿坦然承认其派系归属,也阻碍了派系成员对其宗派活动作客观诚实的陈述。
CC系在1949年以前国民党的众多派系中堪称最具影响力,然而,史学界对CC系的学术性研究最为薄弱。力行社成员自20世纪70年代后纷纷自我揭秘,其组织真相现已基本大白于天下。相比之下,CC系的组织内幕至今尚是一个未解之谜。陈立夫晚年回忆录中虽约略提及“青白团”,但“青白团”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人们不详其底蕴。笔者从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留存下来的原国民党中央党部档案中检阅到数份与CC系组织相关的原始档案,再以CC系成员的相关忆述资料相应证,一幅CC系组织的初步图像逐渐清晰起来。
据CC骨干成员萧铮回忆,1927年9月,他们曾在上海成立过一个名为“十七省党部联席会议办事处”的组织。其大略情形如下:
乃不数日,南京中国国民党中央特别委员会已成立,浙江亦会派省特别委员会。余乃与浙省原改组委员会诸同志同时离浙赴沪,首先树反对特别委员会之旗帜。时各省党部主要委员来沪者日众,乃召开十七省联席会议,由浙江省领衔通电反对特别委员会。南京市党部亦由谷正纲同志等领导游行反对。余等在沪办一《正路周刊》,显著标明反对党中之偏左或偏右行动,主张恢复党统,召开二届四中全会解决一切。《正路周刊》即由余介绍浙江之许蟠云为主编。十七省党部联席会议办事处,亦推由张毅夫兄(原任浙江省改组委员)为总执行秘书,常驻办事……我们在沪又过三个余月之秘密革命时期生活。迨11月10日,蒋公自日返沪,26日与宋夫人举行婚礼,12月决定复职。于17年1月4日返京,定2月1日正式召开二届四中全会,恢复党统。沪上十七省联合办事处乃宣告达成任务正式撤销。余等乃复入京。果夫先生复任中央组织部,重派各省党部委员。诸兄均纷纷复出。
萧铮所述“十七省党部联席会议办事处”的组织经过,与过去人们所传“中央俱乐部”的情形十分相似。两者是否属于同一组织、是否即是后者的正式名称因无佐证,无法确认。
另据1929年1月31日《上海小报》一篇题为《丁陈暗斗之又一幕》文内谈到:
当丁惟汾长中央训练部时,各省市指委多由其一手委派。丁氏乃秘密组织一小团体曰三民主义大同盟,又乘机操纵各省市党部。故当时社会有“某家天下丁家党”之谣。其后,陈果夫又组织中央俱乐部(即CC),出而与大同盟对抗。丁以CC背后有大力者,明争必不能取胜,遂改变策略,以退为进,向中央辞职,远走平津主持。
这是至今所见有关“中央俱乐部(CC)”的较早报道。文中明确指认中央俱乐部(CC)乃陈果夫所组织。
不过那时也有不同看法,如1932年12月15日上海出版的《社会新闻》即有文否认CC与“二陈”的关系:
有一时期,CC团三字,颇为人所注目。甚有谓CC团,即中央俱乐部之缩写,乃二陈之机关,其说似是而非也。因CC团虽有其组织,然仅限于江苏一省之活动,其主持者乃李寿雍、汪宝瑄等人。李汪等虽与二陈颇为接近,但CC团则决非二陈之组织。
这段话表达了这样几点信息:一是当时人对“CC团”这一名词似已耳熟能详;二是“CC团”是“二陈”的组织在当时已是一个相当普通的看法;三是作者承认“CC团”确有其组织,但非“二陈”之组织,而是李寿雍、汪宝瑄的组织,其活动范围限于江苏一省;四是作者承认李汪与“二陈”关系密切。
此是笔者所见否认“CC团”为“二陈”组织的较早说法。除此之外,《社会新闻》还有文对“CC团”作了如下解释:
CC团在江苏党务方面,一向占着很优越的地位。该团由李寿雍、汪宝瑄等人所发起,成立于1928年(民国17年)苏省党务指导委员会时期,繁荣于第一次省代表大会开幕及18年的第一届省执监委员会时代。当时几乎可以操纵全省党务之势……该派起初[与]中央很是接近,据许多关心苏省党务的同志报告,CC团目下已经离开中央,而倾向陈某〔引者注:陈某指谁,不明〕等新组织所谓社会民主党方面了……该派竞选下届委员者,执行委员为朱坚白、祁锡勇、汪宝瑄、周绍成、周杰人、蓝渭滨等六位,监察委员为武保岑、何续友、陈和康等三位。
该文亦指认“CC团”为李寿雍、汪宝瑄等人所组织,并指明其成立时间及其在江苏省党界的势力,至于“CC团”名称之由来及其与陈果夫兄弟是否有直接关联,则未有交待。另外,《社会新闻》本身的派系属性,亦有不同的说法,有的认为是CC系属下的刊物,有的认为是力行社的刊物。
陈氏兄弟数十年来一直否认CC系的存在,所举理由,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本党把全党组织任务,先后交给兄弟二人担任,既有其大,不必再搞小的。
(二)本党总章,明文规定不许有小组织,焉有党掌理组织者,自己反而违纪搅起小组织之理。
(三)党的英明领袖,绝不容许部属搅小组织,而不予惩处,否则他自己犯失察之罪。
(四)以戴笠调统工作之严密,不能放过CC而不深究。不会找不到一点证据。
(五)兄弟二人,民族观念很深,即便有之,亦绝不会用英文来命名自己的小组织的。
(六)兄弟从来不为自己打算,从来不向同志讲私话,没有必要要这个麻烦包袱,假使瞒了领袖去搞小组织,不在组织内的同志,也是不能听话的。
以上所举理由,显然不足以否认CC系的存在。对“中央俱乐部”与“CC团”的种种说法,无论肯定还是否认,均未见确凿无疑的第一手证据。但可以断言的是,在1933年以前,即使没有名为“中央俱乐部”或“CC团”之类有形组织的存在(或有,但与陈氏兄弟无关),也不能否认陈氏兄弟在执掌国民党中央组织大权后,在全国各地逐渐凝聚了一股以国民党地方党务干部为基础的庞大的政治派系势力。1933年初,这股派系势力正式组建为以“青白团”和“中国国民党忠实党员同盟会”为核心的有形组织。
陈立夫在其晚年回忆录中,一方面否认CC系的存在,同时又谈到蒋介石曾令其兄弟组织过一个名叫“青白团”的组织:
抗战还没开始时,共产党煽动一般青年人,说我们政府太软弱不敢抗日……在这个时候,蒋委员长看到这批青年,怕被人家拉走,就叫我们去组织,叫黄埔系去组织“复兴社”是秘密的,是蒋委员长核准的,他们又被称为“蓝衣社”;我们这边也是蒋委员长要我们搞的,叫做“青白团”,双方都不以党的名义去拉青年,把他们吸收进来以免被中共拉走。“复兴社”是军方的,“青白团”是党方的。照理说党里是不可以搞小组织的,所以人家说我们是什么“CC系”,都毫无事实的,若然我们早被本党所惩罚了。此番的两小组织都是蒋委员长要我们搞的。大约是24年开始的,到了26年抗战一开始,青年们心都归向我们,我们的任务已经达成,因此,蒋委员长在汉口把这两个小组织一起取消了。一取消之后就组织青年团,这批人都改归到青年团了。这是一种政治运用。人家说我们搞小组织,其实都是奉命行事的。
这是陈立夫平生首次可能也是唯一一次公开承认“青白团”的存在,而且反复申明是奉命成立的。陈之强调“青白团”是奉命成立,显然为了表明其组织的“公性”和“合法性”。“CC”一名最初虽源自Central Club,但后来之所以广为流传,在很大程度上是因其恰与二陈英文姓氏的简称相吻合,意含贬义且具浓厚“私性”色彩。陈氏兄弟反感人们以“CC”相称,想亦主要在此。
“青白团”是“青天白日团”的简称,成立时间不是陈立夫所说的1935年,而应是1932年。其次,陈氏兄弟成立的“青白团”,不是一个孤立的团体,而是一个多层级的金字塔型组织,顶层是“青白团”,中层是“中国国民党忠实党员同盟会”,下层是众多“活动集社”和“外围团体”。陈立夫声称“青白团”成立的目的,是为了与共产党争夺青年,但从下面这份“中国国民党忠实党员同盟会”创立旨趣的原始文件中,发现其成立背景并不尽如陈立夫所言:
本党自北伐完成以后……五载以还,纷争迭见,反动之势焰未消,而党内之隐忧环伏,革命大业,几若断若续,若可为若不可为矣。窃恨垂成之功,不败于敌人之摧残,而败于同党之阴贼;不挫于敌人之分化,而挫于同党之离析。党基摇动,党统垂绝。批评之者,且将讥之曰:亡中国国民党者,中国国民党也。呜呼,凡属忠实同志,睹此情状,宁不痛心疾首,思有以挽此末运欤……近更环顾党内,小组织纷起,公然恣肆,号召一方,所谓新中国国民党、社会民主义〔党〕、改组同志会者,或则标新立异,或则死灰复燃,胥为本党同志直接或间接之组织,于主义政纲则曲解,于革命进程则武断,言论悖谬,触目惊心……当此叛变纷乘之际,本党垂危之秋,惟有亟起团结本党忠实同志,于公忠勇毅之领袖领导之下,与叛背本党者相周旋。党外无我仇,凡谋倾覆本党者仇之;党内无我敌,凡谋摧毁本党者敌之……一致拥护蒋中正同志为本党唯一领袖,领导吾人,完成革命使命。
从上引文献观之,“青白团”和“中国国民党忠实党员同盟会”的成立,主要是为了应对当时国民党党内的严重危机和各反蒋派系的挑战,树立蒋介石在党内的最高领袖权威。这显是蒋介石在1932年下野复出后所采取的应变措施之一。
据陈称,“青白团”完全是奉蒋介石之命成立的。这与先由一批黄埔青年自发组织,然后得到蒋介石认可和支持的力行社略有不同。其次,“青白团”和“中国国民党忠实党员同盟会”的成立约晚于力行社3个月。蒋不能在力行社成立一年之后,又训令陈氏兄弟成立与力行社相类似的秘密团体。在此前后,蒋介石对这两大组织的设置是如何考量的,显有值得细察之处。
早在北伐前后,蒋介石即对国民党党务组织怀有不良印象。“四一二”清党反共之际,蒋对国民党组织的“涣散松懈之弊”曾作过一番痛切检讨。他坦承国民党的组织机能远不如共产党严密,并主张师共产党组织之长技,认为“共产党之阴谋固可诛,共产党之组织则有可采者”。甚至由此而招致改组派的攻击。改组派声称:“蒋介石非共产党,何以知共产党的组织?何以羡慕共产党的组织?蒋介石之意,盖以为好的组织只有共产党的组织,目中早无十三年改组的存在”。蒋介石一直不隐讳他对共产党组织的羡慕,同时对国民党大而无当、松懈散漫的组织体制表示不满。
南京政权建立初期,国民党党务一度由西山会议派和丁惟汾等掌控。1929年3月国民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后,国民党中央组织大权转入陈氏兄弟之手。陈氏兄弟接掌后,对国民党的党务作过一番清理整顿工作,如重新布置各省市党部人事,举办党员总登记等。但这些措施给外界的印象无非是排斥异已,扩充自身派系势力,在国民党党务革新和组织改进方面并无积极举措。在1930年11月召开的国民党三届四中全会上,蒋介石严词谴责“党部人员之藉党营私,受人诟病,予人民以最深刻之不良印象”。
20年代末,30年代初,蒋介石正处入于内外交困的危局之中。以汪精卫陈公博为首的改组派与地方实力派军人的联合挑战刚平息,因胡汉民而起的“汤山事件”又引发了一场新的反蒋政潮,并导致宁粤之间的分裂与对峙。内争正酣,外患又至,“九一八”后青年学生要求政府抗日的激昂的民族情绪,令蒋介石深感困扰。这是蒋介石执掌全国政权以后所遭遇的最大规模也是最为激烈的学生运动。
当学生运动一起,蒋介石就首先谴责国民党各级党部组织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进而对陈氏兄弟的办党业绩表示不满。如1931年12月2日蒋在接见北平等地学生请愿团之后的日记中写道:“(学生)无理取闹,殊为可怜。国事泯棼,教育破产,未知党部所为何事,竟使一般群众皆为邪说所诱惑,反动派所操纵,而与政府为难。此皆余用人不当之疚,而于他人乎何尤!”12月4日,蒋又在日记中写道:“对于学者及知识阶级太不接近,各地党部成为各地学者之敌,所以学生运动全为反动派操纵,而党部无法解铃,反助长之。”蒋感慨“用人不当”,显然是指责陈氏兄弟办党不力。蒋把学生运动归咎于党部组织“无法解铃”,显示他对二陈掌控下的党机器感到失望。
1931年12月中旬,蒋介石在内外交迫的情况下下野。下野后,蒋反思其失败的原因,“是由于余不能自主”。而“本人无干部、无组织、无侦探”和“无人扶翼”,又是导致“不能自主”的要因。表明蒋对松弛涣散的党机器及其对蒋个人权威的维系和协助感到失望。他迫切希望有一支更忠于和辅翼他建立个人领袖权威的新的政治力量。恰当此时,以滕杰为首的一批黄埔门生正在酝酿成立一个拥护蒋介石的秘密政治团体。这和蒋的意图自然不谋而合。
1932年3月,“三民主义力行社”在蒋介石的亲自主持下正式成立。在力行社成立初期,蒋对力行社这一新的政治组织曾寄予厚望。蒋最初决意要把力行社社员锻炼成为他可倚赖的干部人才和重要的政治辅佐力量。据力行社成员回忆,在1932年上半年,无论国家大小事情,蒋介石多与力行社商酌,备为咨询。力行社一度成为参与国家最高决策的机构。
但从1932年下半年开始,蒋介石对力行社的态度逐渐发生了改变。力行社成员后来的回忆表明,在1932年下半年以后,蒋对力行社的态度已由信任趋于冷淡。力行社与蒋的关系,亦由一个参与决策的组织逐渐转变为一个纯粹的决策执行组织。
导致蒋对力行社态度转变的因素比较复杂。但有两点值得提及:一是力行社内部的权力之争,二是力行社与陈氏兄弟掌控的党机器的磨擦。为了减轻后者,蒋介石于1933年指派陈果夫、陈立夫、戴季陶和朱家骅4人为力行社指导员。与此同时,蒋训令二陈兄弟组织一个与力行社相类似的秘密团体。蒋的这一做法,一般认为是他的一种政治谋略的运用。人们习称蒋惯于搞双轨组织,以使其相竞相成,相克相生,从相互制衡中达到驾驭的目的。陈立夫晚年回忆录中即指责“蒋公不嗜杀人,而好使部下力量对立”。在蒋一生政治生涯中,确不乏此类政治谋略运用的实例。不过此时蒋所处的内外情境似不容他蓄意去鼓动两个推戴自己的嫡系派别相克相争。较为合理的解释应是,蒋对力行社“期望值”的下降,有可能促使他对陈氏兄弟的党机器重新寄予希望。蒋令陈氏兄弟依照力行社的组织形式成立一个新的秘密组织,与力行社一道,如车之两轮、鸟之两翼,肩负起辅佐他建立个人领袖权威的重任。
“青白团”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陈立夫回忆录中没有提及,其他CC成员的忆述亦语焉不详。从目所掌握的资料看,陈氏兄弟所建立的,是一个与力行社相类似的多层级的金字塔结构的组织系统。由于新组织的名称不为外人所知,外人仍以“CC系”名之,如同称力行社为“蓝衣社”一样。本文鉴于CC系早为人们所习称,故仍以CC系来概称“青白团”“中国国民党忠实党员同盟会”及其下属的秘密组织系统。
“青白团”是CC系的顶层组织,内设中央干事会,由陈果夫、陈立夫、余井塘、张厉生、叶秀峰、徐恩曾、张道藩、周佛海、程天放等人组成。据胡梦华回忆,该团由陈果夫和陈立夫分别任正、副干事长。“青白团”的成员为数不多,主要是各地各部门的CC骨干分子。其具体人数则说法不一,有的说有五十余人,亦说有二百多人。
“中国国民党忠实党员同盟会”(以下简称“忠实党员同盟会”)是CC系的次级组织。“忠实党员同盟会”的中央干事和省级干事长一般由“青白团”团员兼任。“青白团”没有地方组织。“忠实党员同盟会”则有一个自上而下,从中央到地方的组织系统,其组织规模远超过“青白团”,是CC系在地方活动的组织主体。CC系在全国各地的组织活动,主要通过“忠实党员同盟会”的组织网络来进行。部分“忠实党员同盟会”的骨干会员同时也是“青白团”团员,如胡梦华即称他的入团入会手续是同时履行的。
“中国国民党忠实党员同盟会”的组织形态,有以下几点值得注意:
一、以“始终奉蒋中正同志为本党唯一领袖”为组织的中心宗旨;声称“吾人为完成一党一国之历史任务,须使本党及领袖获得绝对的政治支配权”。每个入会会员均要求宣誓“绝对服从并拥护唯一之领袖”,并规定“宣扬本党领袖蒋中正同志之革命功绩”为每个会员的基本任务。
二、以“绝对集权制”为组织原则,强调下级绝对服从上级,全会绝对服从领袖,要求会员“牺牲个人之一切自由、权利、幸福,甚至生命,以求本会目的之实现”,有别于国民党章程所规定的“民主集权制”。
三、组织系统共分5级,依次为:中央干部→省市干部→地方干部→地方支部→地方分部,与国民党组织系统大致相仿。“干部”是各级组织机构的称谓,相当于国民党的各级“党部”。各级“干部”内分别设若干干事和一名干事长;各级干事长为指挥各级组织的最高领袖,有最后决定权,有别于国民党党部的委员制。省市以下各级“干部”的干事长和干事,均由上级指派,而不由选举产生。规定省市“干部”每两周须开会一次,地方“干部”、地方支部和地方分部每周须开会一次。此外,省和地方“干部”的干事每月须对同级干事长作书面报告一次;省和地方“干部”的干事长每月须向其上级“干部”作书面报告一次;地方支部或分部每周须向区“干部”报告工作一次。
四、以“9”为分层计数单位,如中央“干部”由9名中央干事组成;省“干部”由9名省干事组成;省以下的各级干事亦以9人为限。此外,一省之内划分为若干区,但至多不超过9区;一区之内划分为若干地方,组织地方“干部”,但至多不超过9个;一地方之内以设9个地方支部为限;地方支部为本会的基本组织,每一支部以9名会员为限;地方支部之下,必要时得设地方分部,但每一支部之下,以设9个分部为限,每一分部会员以9人为限。(CC系似乎迷信“9”这个数字,其缘由为何?尚待考证。)
五、会员入会,须经中央“干部”考核认为合格,或经省市“干部”会议通过报请中央“干部”核准。凡经核准为会员者,须填具中国国民党忠实党员宣誓书,并履行“忠实党员宣誓”手续。规定会员有从事本会指定之一切工作的义务。
六、会员吸收对象分基本对象和普通对象。基本对象为大、中学学生,各级学校教师,各级党部活动分子,经济界之金融家、实业家、技术人才,尚未加入国民党的军人;普通对象为各级政府公务员,农村的民团队长,工厂工头,公司银行办事人员,商店店员和其他中下层社会的职业群众。
以上是“忠实党员同盟会”的法理形态。一般而言,一个组织的实际运作不可能完全依其法理形态进行。由于陈氏兄弟掌控着国民党中央组织大权,大多数省市党部控扼在CC系分子之手。故“青白团”和“忠实党员同盟会”的中上层组织系统主要寄附于国民党各级党部组织,不仅其中央干事会的办事处附设于国民党中央组织部机关内(1935年底以前),“忠实党员同盟会”的各省市干事和干事长也多由国民党各省市党部执监委员担任。在这些省市,其活动对内秘密,对外则凭借国民党各省市党部的招牌进行。省市党部遇有重大事件,一般先提交“忠实党员同盟会”在该省市的干事会审议通过,然后再由党部公开执行。“忠实党员同盟会”的省市干事会实际上成了这些省市国民党党部的领导核心。
以湖北省为例。该省干事会成立于1933年8月,由“忠实党员同盟会”分派中央干事吴醒亚来湖北发起。吴醒亚任干事长,干事有艾毓英、刘鸣皋、王绍祐、杨锦昱、张导民、陶尧阶、周唯真、陈畴、黄宝实等9人。“忠实党员同盟会”湖北干事会与国民党湖北省党部的人事基本上是重叠的(见下表)。据刘鸣皋回忆,30年代前期的湖北省党部,不过是“忠实党员同盟会”湖北干事会利用来对外作掩护的一个躯壳,而实际的活动都是“忠实党员同盟会”湖北干事会来推行。干事会之下设工运、青运、农运、文教、财金、军事等小组,分别在全省各阶层,举凡工人、学生、教职员和各机关职员中广泛吸收会员。显示CC系的组织触角已延伸到社会基层。
“忠实党员同盟会”湖北干事会与国民党湖北省党部人事结构(1933年)
国民党湖北省党部
“忠实党员同盟会”湖北干事会
常务委员
艾毓英、刘鸣皋、王绍祐
干事长
吴醒亚
执行委员
艾毓英、刘鸣皋、王绍祐、杨锦昱、喻育之、汪世鎏、左铎
干事
艾毓英、刘鸣皋、王绍祐、杨锦昱、张导民、陶尧阶、周唯真、陈畴、黄宝实
候补执委
周畴、崔从灏、黄格君、杨在春、刘柏芳
小组成员
喻育之、汪世鎏等
监察委员
张导民、陶尧阶、周唯真、王怡群、曾庆锡
候补监委
周宗颐、于一波
CC系的第三层级组织为“活动集社”,第四层级组织为“外围团体”。按其组织章程规定,“活动集社”和“外围团体”均依社会对象组织之,分青年、农民、工人、商人、文化教育、政治人员、经济实业、特种团体等类别。“活动集社”以每一区域每一职业界组织一个为原则。在各省,平均每县须有一个“活动集社”;像上海这样的特别市,则要求学生界、教育界和工商界各成立一个“活动集社”,但同一职业界不能有两个“活动集社”。“外围团体”则要求多方发展,如在青年中组织同学会、学生自治会、学术研究会,工人中组织工会、工人福利会,商人中组织商会、国货促进会,文化教育界组织文化协会、科学研究会、教职员联合会等。
在名称上,“活动集社”称作“某某社”,“外围团体”称作“某某会”。在CC系地方组织中,“忠实党员同盟会”为地方活动的主体和核心,负责指导和发展“活动集社”。再由“活动集社”指导发展“外围团体”。在CC系的组织计划中,规定一个“活动集社”至少须领导两个以上的“外围团体”。
“活动集社”与“外围团体”之间,一秘密一公开,一动一静,双轨并进。前者主要吸收“积极分子”,后者主要吸收“同情分子”。以青年学生为例,CC系的《组织发展计划大纲》把青年学生分为两类:一类为活动分子,一类为勤学分子;认为前者容易接受其主张,一般直接吸收进“活动集社”;后者多不愿意作公开的急激的政治斗争,一般吸收进“外围团体”。加入“活动集社”的分子,必须经“忠实党员同盟会”干部核准,并履行宣誓手续;加入“外围团体”的分子亦须经“忠实党员同盟会”干部核准,但毋须履行宣誓手续。
除“外围团体”为公开组织外,“青白团”、“忠实党员同盟会”和“活动集社”均为绝对秘密组织。组织内部成员之间只有纵的关系而无横的联络。下级组织成员一般不了解上级组织的存在。如“忠实党员同盟会”所订《地方组织通则》的附则规定:“本通则除会员得备知全部外,对第二级只得就其切需揭示其所应明了之点,对于第三级分子绝对秘密”。“外围团体”和“活动集社”的成员固不知有“青白团”和“忠实党员同盟会”,“忠实党员同盟会”除干部外,一般会员亦多不知有“青白团”的存在。如夏赓英曾于1936年履行过“忠实党员宣誓”手续,自认为是CC系的重要分子,却不知有“青白团”这一组织。他只从别人处听说有一个叫“青白团”的组织是CC派领导的。他推测“青白团”只是CC派的外围组织。
CC系各级分子的吸收,以逐级递升为原则。一般先把“优秀分子”吸收进“外围团体”,再从“外围团体”中选择“忠干分子”加入“活动集社”,在“活动集社”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和训练后,再把其中的活跃分子吸收进“忠实党员同盟会”。这种层层筛选,逐级递升的选拔体制,反映了CC组织的极端严密性。
CC系下属的“活动集社”,著名的有上海的“干社”,北平、天津的“诚社”,江苏的“励进社”等。
上海“干社”成立于1933年夏。最初由吴醒亚、潘公展任正、副社长,后改由陈立夫任社长,吴醒亚任书记长。其下设有一个干事会。干事会下设新闻、出版、教育、宣传、戏剧、电影等事业设计组,其职责是向社长提供建议和参考意见,备社长咨询。干事会设干事长一人,由丁默邨担任;副干事长两人,由陶百川等担任(另一名不详)。《干社章程》规定,社长实行集权领导,对社务具有最终决定权和人事任命权;干事长和干事会秉承社长之命处理社务;社员必须盲目、绝对的服从,入社之际,须宣誓“为主义奋斗,永远保守社内一切秘密,绝对不做危害和不忠实本社的行为”。社员资格,要求“从事文化事业,信奉三民主义,服膺法西斯精神,能接受本社纲领与决议”,由两名社员介绍,经社长许可,方可入社。“干社”的一切活动绝对秘密,内部只有纵的隶属关系。每名社员均编有数目字的代号。
“干社”的活动主要在文化事业领域展开。“干社”的创立趣旨和纲领明白规定要“以法西斯精神建设三民主义文化”,树立“中心理论”;联合、集中和指导、利用各种文化事业团体和个人,共同致力于“中心理论”的研究和宣传;在文化事业范围内,强化“革命势力”的基础;以“三民主义为体,以法西斯主义为用”,从事三民主义文化建设。“干社”下属的文化事业有《晨报》《大沪晚报》《外论通讯稿》和《社会主义月刊》等报刊,直属的外围团体有上海工人运动促进会(代名“力社”)、上海妇女协进会(代名“进社”)、上海大学生联谊会(代名“青社”)等组织,此外,还攘夺和掌控了上海国立暨南大学、私立上海江南学院、上海艺华电影制片厂等部门的人事和组织领导权。“干社”以上海为大本营,触角逐渐向全国各地扩展,先后在南京、江苏、浙江、江西、湖南、河北、陕西、云南、新疆、察哈尔、绥远等省市筹设分社。除文化事业外,“干社”还从事特务恐怖活动。
平津“诚社”是CC属下另一活跃的“活动集社”,筹组于1933年夏,正式成立于1934年秋,负责人为张厉生、胡梦华,主要以北平、天津两市的大学在校学生为组织对象。其组织目标主要是控制和抑制学生的抗日救国活动,其组织手段是“以学生对学生”“以运动对运动”,先后组织北平各大学学生暑期南下考察团(1934年)、大学毕业生职业运动同盟(1934年)、诚社暑期训练班(1936年)和战地服务团(1937年)等活动,并办有《人民评论》、《存诚月刊》(后改为《诚报旬刊》)等刊物。
CC系的“外围团体”甚多,其中影响最大的当属中国文化建设协会。该会成立于1934年5月。陈立夫为理事长,邵元冲、吴铁城为副理事长,朱家骅、陈布雷、张道藩、吴醒亚、潘公展、叶秀峰等14人为常务理事。理事61人,候补理事20人,多为CC系骨干分子,亦有少数文化教育界名流。该会设总会于上海,设分会于各省市,其组织网络覆盖全国。各省市分会委员以“忠实党员同盟会”的各省市干事为主,兼纳当地文化教育界名人。该会会员分团体会员和个人会员,主要以从事文化学术的团体和个人为组织对象。相当一批文化教育界人士包括大学校长、教授和中小学校长、教员以及新闻出版界人士被吸纳为会员。1936年12月的统计显示,该会有会员5142人,是当时全国会员人数最多(中国佛教会除外),声威最大的文化团体。
中国文化建设协会声称其组织目标主要是以三民主义党治文化对抗普罗文化运动。当时即有人指认中国文化建设协会是国民党统制文化事业的组织,是“党治派”的代表团体。该会创办《文化建设》月刊为机关刊物,对外宣传其思想主张。
中国文化建设协会在战前所开展的活动中,影响最著的,是在全国文化界掀起了一场“中国本位文化建设运动”。1935年1月10日,CC旗下的十位大学教授(王新命、何炳松、樊仲云、萨孟武、章益、陈高佣、陶希圣、黄文山、孙寒冰、武堉干)在陈立夫的直接授意下,联名在上海各大报发表了一篇名为《中国本位的文化建设宣言》。与此同时,他们通过上海、南京、北平、济南等地的文化协会分会分别举行座谈会,访问文化界名流,邀请各报撰写社论等,对其宣言表示声援和赞助。在他们的策划和“炒作”下,很快在全国掀起一场颇巨声势的“中国本位文化建设”运动。尽管运动发起人力图以一种超然的学人姿态来提倡建设所谓“中国本位的文化”,但其运动背后的派系运作及其党治文化统制的企图,受到当时相当一批体制外学者的质疑、抵制和批判。另一方面,国民党体制内有人批评其不直截了当地揭橥三民主义本位的文化建设,却引发一场无谓的论争,反而摇动了人们对三民主义的已有信仰。
30年代CC系的活动从“阴”、“阳”两面同时展开:一面是极端秘密的组织活动,一面是公开的意识形态宣传。以往论CC系意识形态者,大多仅以陈立夫的《唯生论》为分析文本。陈之《唯生论》初版于1927年,主要从学理层面对抗共产党的“唯物论”。实际上,战前CC系办有不少报刊,宣传其理论主张(参见下表)。其中《政治评论》是“忠实党员同盟会”的机关刊物,可视为这个时期CC系的舆论“喉舌”。鉴此,下文对30年代CC系政治理念的分析,主要以《政治评论》所刊文章为文本。
1932年6月创刊,1935年11月停刊。据陈立夫晚年回忆,该刊由他们兄弟两人创办,由郑亦同负责经营,资本由三人共同提供。创刊目的是“促进一个理想,就是喊出‘一个主义’‘一个领袖’。我们使蒋先生会成为党的名实相符的领导者,因为那时所有的麻烦就是由于这党没有真正的重心”。“拥护唯一领袖”,原本即是“青白团”和“忠实党员同盟会”的成立宗旨与主要任务。《政治评论》作为其舆论阵地,自然极力鼓吹。CC系党人声称,国民党执政以来的分化和纷乱,均是由于没有唯一领袖。欲统一国民党,必须把党内“一国三公”的现状打破,确定党的唯一领袖。
至于确立哪种类型的领袖,认为“从理想上说,我们应当欢迎华盛顿;从事实上说,我们却应当欢迎墨索里尼和希特勒。”“中国需要强有力的唯一领袖,来领导国民革命,复兴民族,应具有硬干、快干、苦干的精神,与高尚大公无私的人格,若意大利的墨索里尼,德意志的希特勒”。他们把当时世界各国的政治制度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德意式的“领袖政治”,一类是英美式的“民主政治”,认为中国所需要的,是德意那样强有力的“领袖政治”,而不是十八世纪以来过了时的“民主政治”。
很显然,他们所谓的“领袖政治”是法西斯独裁政治的别称。有的CC系党人直截了当地主张实行独裁政治,反对民主政治,其理由是:“独裁政治的兴起,替代民主政治的衰弱,是近代政治的趋势”;民主政治在中华民国初年的试验已经表明在中国行不通;中国人民程度不够,现在不能实行民主制度,只能实行独裁;中国当前最重大的问题,是民族民生的问题,而要解决民族民生问题,则非独裁不可。并称“在今日的中国,独裁的反面,决不是民主,而是多裁和割据;反对独裁,也决不能造成民主政治,而是造成多裁和割据”;“民主政治在中国固绝难成功,即使勉强做去,也是假民主,必不能达救亡图存的目的,因为假民主无论如何不如真独裁”;“真民主必须建立在真独裁完成之上”。
由于国民党内部派系和小组织林立,妨碍国民党自身的团结和统一,而国民党又高喊“党外无党,党内无派”,导致派系斗争隐秘化。鉴此,当时有学者建议国民党干脆承认派系合法化,让它们组织公开的集团,提出各自的政纲,把暗斗变为明争,由各派轮流执政。CC系党人认为这样的办法行不通,而主张在“国民党现存派别中,有一派能以统一党权为己任,本大无畏的精神,不避一切艰险,采取斯大林对付托洛茨基,墨索里尼对付尼蒂的手段,不惜放逐异己的别派,举一纲而打尽之”,从而实现国民党的统一。不待言,CC系所寄望能肩负国民党统一大任的正是以它为基础的蒋介石主流派。
在CC系党人极力鼓吹独裁政治的同时,国民党内另一拥蒋派系力行社亦在大肆宣扬法西斯独裁政治。不仅如此,中国学界也几乎在同一时期展开了一场民主与独裁的论战。在这场论战中,由于有一批如蒋廷黼、丁文江、钱端升等过去曾信仰民主政治的名流学者转而支持独裁政治,从而使CC系和力行社感到其独裁政治的主张,获得了来自体制外并带有浓厚学理基础的支助力量。故而更加发动其所属的各种报刊大力鼓吹,营造出一股浓烈的法西斯独裁政治的舆论氛围。笔者初步统计,仅《政治评论》所发表的鼓吹独裁政治的相关文章即多达40余篇。除《政治评论》外,CC旗下的其它报刊如《晨报》《人民评论》《社会主义月刊》等在宣扬独裁政治和法西斯主义方面比《政治评论》甚至更有过之。过去人们较多地注意力行社与法西斯主义的关联,事实上,CC系在法西斯主义与独裁政治的鼓吹方面,亦不逊色。
30年代CC旗下的部分报刊
名称
形式
出版时间
主编或主办人
出版地点
*《社会新闻》的派系属性,尚存争议。此处暂将其归入CC系刊物。
CC系在1933至1938年间,确实存在过一个由“青白团”、“忠实党员同盟会”以及众多“活动集社”和外围团体所构成的多层级的金字塔型组织。这一组织无论是创立旨趣、组织形式,还是政治理念,均与力行社极为相似。两个组织均强调对蒋介石领袖权威的绝对拥护和服从,均崇拜法西斯主义,鼓吹独裁政治,均采取自上而下的集权主义体制和多层级的秘密组织系统,均信仰暴力和恐怖手段,分别附设有庞大而富有威慑力的特务机构。最后两个组织均于1938年3月国民党临时全国代表大会后宣布取消。
CC系与力行社的组织系统比较
CC系的组织系统(1933-1938年)
力行社的组织系统(1932-1938)
第一级
青天白日团
三民主义力行社
秘密组织
第二级
中国国民党忠实党员同盟会
秘密组织
第三级
活动集社(干社、诚社等)
中华复兴社
秘密组织
第四级
外围团体(中国文化建设协会等)
外围团体(中国文化协会等)
公开组织
CC系和力行社的组织体制的相似性,显示蒋介石在主导这两个组织创立的过程中,深受了当时德意法西斯组织体制的影响。如两个组织金字塔型的层级结构和吸收成员的逐级递升制,即与当时意大利法西斯党的组织体制十分相似。不同的是,蒋不是把国民党直接法西斯化,也不是废弃国民党另组一个新法西斯党,而是在国民党旧躯壳内成立两个双轨并进的法西斯组织。
力行社和“青白团”的成立,本是蒋介石为了克服30年代初内外交困的危局及其个人权威危机所采取的肆应措施,然而这种党内双轨竞进体制的建立,给国民党自身造成了莫大的困扰。在此之前,CC系和黄埔系之间虽有权力之争,但未形成全面的有组织性的对垒。自两大派系建立各自正式的组织系统后,相互间的冲突和对峙明显升级并向纵深发展。两派各自凭藉其复杂的层级组织网络向地方社会推进。在这一过程中,两派之间的恶性倾轧在地方政局上投下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在战前国民党众多派系中,力行社和CC系是最具组织能量和群众基础的两大派系,而相互之间的倾轧也是国民党派系斗争中相持最久,相争最烈的一对。1938年,当两个组织同时被宣布取消后,其派系对峙的传统,又以党团对立的形式延续下去,直至国民党在大陆最后溃败。
论者有谓CC系、力行社和政学系这三个功能不同的拥蒋派系成功地充当了蒋介石政权的“支撑结构”和力量的基石,是蒋介石成功的关键,并认为汪精卫和胡汉民的失败就在于没有一个比较有力的派系组织支撑。就蒋介石个人而言,其党内地位的提升和实力的强化,确在相当程度上得助于这样一种派系“支撑结构”。自1926年“中山舰事件”后,蒋介石在国民党内的地位虽日渐上升并居于优势,但其最高法理权威的最终确立,则以1938年4月国民党临时全国代表大会被推选为国民党总裁为标志。在这一过程中,三个拥蒋派系,特别是力行社和CC系对蒋个人权势的巩固和提升,起到了相当的推助作用。然而,这三大派系之间的恶性倾轧和竞争,在国民党内部形成一种持续强韧的内耗和自毁机制,对国民党整个组织生命的衰竭产生了极大影响。以此而言,这三大功能不同的拥蒋派系既是支撑蒋介石成功的重要基石,亦是导致国民党最终溃败的恶性肿瘤。
30年代CC系和力行社的组织,是一种富有相当自主性和独立性的准政党组织。两大派系各有一套独立于国民党党机器之外的从中央到地方乃至基层社会的组织系统,其组织运作亦类似于政党的运作方式。笔者称此为“派系党化”。另一方面,30年代国民党党机器由北伐前后指导全国政治军事的核心权力组织,逐渐蜕化为一个由特定的政治派别所独掌和垄断的带有浓厚“私性”色彩的权力工具。笔者称此为“党的派系化”。CC系原本寄附于国民党各级党部组织之中,“青白团”和“忠实党员同盟会”的成立,使CC系势力进一步组织化、系统化和“合法化”,在国民党原有组织躯壳内形成一个更具组织能量的核心组织,从而形成“党的派系化”与“派系党化”交相并存的格局。
1938年后,有形组织的CC系虽已不存,无形组织的CC系势力则一直延续到1949年国民党失败退出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