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7-14 10:53
《历史与思想》是联经出版事业公司于1976年出版的书籍,作者为余英时。
这部《历史与思想》是我近二十年来所写的单篇论文的一个选集,其中最早的一篇发表于1956年,最迟的则成于今年5月。但全书在时间上虽先后跨越了二十个年头,而实际的撰写则集中在50年代之末和70年代之初,中间足足有十年的岁月我几乎没有写中文论著的机会。1973年之秋,我回到香港工作了整整两年,重新结下了文字因缘,因此本集所收的,70%以上是最近两年的作品。
为了照顾到一般读者的兴趣,选在这部集子里面的文字大体上属于通论的性质,凡属专门性、考证性的东西都没有收进去。所以这部选集的对象并不是专治历史与思想的学者,而是关心历史和思想问题的一般知识分子。通论性文字之不易落笔,我是深切了解的。通论是所谓“大题小做”,往往不免要把非常复杂的问题加以简化,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而且作者的知识和主观见解,又处处限制着论点的选择、资料的运用,以至文章的剪裁。因此任何通论性的题旨都达不到最后的定说。照理想来讲,通论必须建立在许多专论研究的基础之上,立说始能稳妥,而事实上,每一范围稍广的通论性的题旨都包括着无数层次的大大小小的问题,如果要等到所有问题都解决了才能写通论,那么通论便永远不能出现了。这里面实际上牵涉到哲学上的一个“吊诡”(paradox),即“一个人如不是对一切事物皆有知识,便不能对任何事物有知识”(One does not know anything until one knows everything)。这种说法当然是不能成立的。但是这并不等于说,我们对于某一题旨密切相关的种种问题全无所知,也可以动手撰写关于该题旨的通论。清末的朱一新曾说:“考证须字字有来历,议论不必如此,而仍须有根据,并非凿空武断以为议论也。”又说:“此其功视考证之难倍蓰,而学者必不可无此学识。考证须学,议论须识,合之乃善。”朱氏所说的确是深识甘苦的话。本书所收的一些文字,在我已力求其有根据,但限于学识,议论却未必中肯。读者不妨对这两个方面分别地看待。
本书所收诸文先后曾刊载于各种期刊上。香港方面是《自由学人》、《人生杂志》、《祖国周刊》、《中华月报》(以上四种均已停刊)、《新亚书院学术年刊》、《中国学人》、《香港中文大学学报》和《明报月刊》;台北方面是《幼狮月刊》、《中华文化复兴月刊》和《联合副刊》。我愿意借此机会向主持以上各种刊物的友人们表示衷心的感激。我的文字几乎全部是被主编、朋友们逼出来的,没有他们的热情鼓励,这些东西是不可能产生的。至于这部文集之终于能和读者见面,则要感谢联经出版事业公司的热心,特别是编辑组陈秀芳小姐的说服力,他们使我相信这些散篇文字还有汇集成册的价值。这部文集基本上是从一个知识分子(intellectual)的立场上写成的,所以它不能被看作一个专业史学家(professional historian)的专门著作,虽则我的专业训练处处影响着我的知识分子的观点。在现代社会中,一个知识分子必须靠他的知识技能而生活,因此他同时必须是一个知识从业员(mental technician)。相反地,一个知识从业员(无论他是教授、编辑、律师或其他知识专业)却不必然是一个知识分子,如果他的兴趣始终不出乎职业范围以外的话。Richard Hofstadter曾指出,一个知识分子必须具有超越一己利害得失的精神;他在自己所学所思的专门基础上发展出一种对国家、社会、文化的时代关切感。这是一种近乎宗教信持的精神。用中国的标准来说,具备了类似“以天下为己任”的精神才是知识分子;“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则只是知识从业员。但我们不能说,知识分子在价值上必然高于知识从业员。事实上,扮演知识分子的角色的人如果不能坚持自己的信守,往往会在社会上产生负面的作用;知识从业员倒反而较少机会发生这样的流弊。
余英时,安徽潜山人,1930年生于天津。1950年至1955年就读于香港新亚书院及新亚研究所,师从钱穆先生。1956年至1961年就读于哈佛大学,师从杨联陞先生,获博士学位。曾任密西根大学、哈佛大学、耶律大学教授、香港新亚书院院长兼中文大学副校长。现任普林斯顿大学讲座教授,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著有《汉代中外经济交通》、《历史与思想》、《史学与传统》、《中国思想传统的现代诠释》、《文化评论与中国情怀》、《中国文化与现代变迁》、《历史人物与文化危机》、《士与中国文化》、《方以智晚节考》、《论戴震与章学诚》、《红楼梦的两个世界》、《中国近代思想史上的胡适》、《陈寅恪晚年诗文释证-兼论他的学术精神与晚年心境》、《犹记风吹水上鳞——钱穆与现代中国学术》、《现代儒学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