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8-01 18:25
一、汉书-李陵传
陵字少卿,少为侍中建章监。善骑射,爱人,谦让下士,甚得名誉。
武帝以为有广之风,使将八百骑,深入匈奴二千余里,过居延视地形,不见虏,还。
拜为骑都尉,将勇敢五千人,教射酒泉、张掖以备胡。数年,汉遣贰师将军伐大宛,使陵将五校兵随后。
行至塞,会贰师还。上赐陵书,陵留吏士,与轻骑五百出敦煌,至盐水,迎贰师还,复留屯张掖。
天汉二年,贰师将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
召陵,欲使为贰师将辎重。陵召见武台,叩头自请曰:“臣所将屯边者,皆荆楚勇士奇材剑客也,力扼虎,射命中,愿得自当一队,到兰干山南以分单于兵,毋令专乡贰师军。”上曰:“将恶相属邪!吾发军多,毋骑予女。”
陵对:“无所事骑,臣愿以少击众,步兵五千人涉单于庭。”上壮而许之,因诏强弩都尉路博德将兵半道迎陵军。博德故伏波将军,亦羞为陵后距,奏言:“方秋匈奴马肥,未可与战,臣愿留陵至春,俱将酒泉、张掖骑各五千人并击东西浚稽,可必禽也。”
书奏,上怒,疑陵悔不欲出而教博德上书,乃诏博德:“吾欲予李陵骑,云‘欲以少击众’。今虏入西河,其引兵走西河,遮钩营之道。”诏陵:“以九月发,出庶虏鄣,至东浚稽山南龙勒水上,徘徊观虏,即亡所见,从浞野侯赵破奴故道抵受降城休士,因骑置以闻。所与博德言者云何?具以书对。”
陵于是将其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北行三十日,至浚稽山止营,举图所过山川地形,使麾下骑陈步乐还以闻。步乐召见,道陵将率得士死力,上甚说,拜步乐为郎。陵至浚稽山,与单于相直,骑可三万围陵军。军居两山间,以大车为营。陵引士出营外为陈,前行持戟盾,后行持弓弩,令曰:“闻鼓声而纵,闻金声而止。”虏见汉军少,直前就营。陵搏战攻之,千弩俱发,应弦而倒。虏还走上山,汉军追击,杀数千人。单于大惊,召左右地兵八万余骑攻陵。陵且战且引,南行数日,抵山谷中。连战,士卒中矢伤,三创者载辇,两创者将车,一创者持兵战。陵曰:“吾士气少衰而鼓不起者,何也?军中岂有女子乎?”
始军出时,关东群盗妻子徙边者随军为卒妻妇,大匿车中。陵搜得,皆剑斩之。明日复战,斩首三千余级。引兵东南,循故龙城道行四五日,抵大泽葭苇中,虏从上风纵火,陵亦令军中纵火以自救。南行至山下,单于在南山上,使其子将骑击陵。陵军步斗树木间,复杀数千人,因发连弩射单于,单于下走。是日捕得虏,言:“单于曰:‘此汉精兵,击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毋有伏兵乎?’诸当户君长皆言:‘单于自将数万骑击汉数千人不能灭,后无以复使边臣,令汉益轻匈奴。’复力战山谷间,尚四五十里得平地,不能破,乃还。”是时,陵军益急,匈奴骑多,战一日数十合,复伤杀虏二千余人。
虏不利,欲去,会陵军候管敢为校尉所辱,亡降匈奴,具言“陵军无后救,射矢且尽,独将军麾下及成安侯校各八百人为前行,以黄与白为帜,当使精骑射之即破矣。”成安侯者,颍川人,父韩千秋,故济南相,奋击南越战死,武帝封子延年为侯,以校尉随陵。单于得敢大喜,使骑并攻汉军,疾呼曰:“李陵、韩延年趣降!”遂遮道急攻陵。陵居谷中,虏在山上,四面射,矢如雨下。汉军南行,未至鞮汗山,一日五十万矢皆尽,即弃车去。士尚三千余人,徒斩车辐而持之,军吏持尺刀,抵山入峡谷。单于遮其后,乘隅下垒石,士卒多死,不得行。昏后,陵便衣独步出营,止左右:“毋随我,丈夫一取单于耳!”良久,陵还,大息曰:“兵败,死矣!”军吏或曰:“将军威震匈奴,天命不遂,后求道径还归,如浞野侯为虏所得,后亡还,天子客遇之,况于将军乎!”陵曰:“公止!吾不死,非壮士也。”于是尽斩旌旗,及珍宝埋地中,陵叹曰:“复得数十矢,足以脱矣。今无兵复战,天明坐受缚矣!各鸟兽散,犹有得脱归报天子者。”令军士人持二升米,一半冰,期至遮虏鄣者相待。夜半时,击鼓起士,鼓不鸣。陵与韩延年俱上马,壮士从者十余人。虏骑数千追之,韩延年战死。陵曰:“无面目报陛下!”遂降。军人分散,脱至塞者四百余人。
陵败处去塞百余里,边塞以闻。上欲陵死战,召陵母及妇,使相者视之,无死丧色。后闻陵降,上怒甚,责问陈步乐,步乐自杀。
群臣皆罪陵,上以问太史令司马迁,迁盛言:“陵事亲孝,与士信,常奋不顾身以殉国家之急。其素所畜积也,有国士之风。今举事一不幸,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其短,诚可痛也!且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輮戎马之地,抑数万之师,虏救死扶伤不暇,悉举引弓之民共攻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士张空拳,冒白刃,北首争死敌,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身虽陷败,然其所摧败亦足暴于天下。彼之不死,宜欲得当以报汉也。”
初,上遣贰师大军出,财令陵为助兵,及陵与单于相值,而贰师功少。上以迁诬罔,欲沮贰师,为陵游说,下迁腐刑。久之,上悔陵无救,曰:“陵当发出塞,乃诏强弩都尉令迎军。坐预诏之,得令老将生奸诈。”乃遣使劳赐陵余军得脱者。陵在匈奴岁余,上遣因杅将军公孙敖将兵深入匈奴迎陵。敖军无功还,曰:“捕得生口,言李陵教单于为兵以备汉军,故臣无所得。”上闻,于是族陵家,母弟妻子皆伏诛。
陇西士大夫以李氏为愧。其后,汉遣使使匈奴,陵谓使者曰:“吾为汉将步卒五千人横行匈奴,以亡救而败,何负于汉而诛吾家?”使者曰:“汉闻李少卿教匈奴为兵。”陵曰:“乃李绪,非我也。”李绪本汉塞外都尉,居奚侯城,匈奴攻之,绪降,而单于客遇绪,常坐陵上。陵痛其家以李绪而诛,使人刺杀绪。大阏氏欲杀陵,单于匿之北方,大阏氏死乃还。单于壮陵,以女妻之,立为右校王,卫律为丁灵王,皆贵用事。卫律者,父本长水胡人。律生长汉,善协律都尉李延年,延年荐言律使匈奴。使还,会延年家收,律惧并诛,亡还降匈奴。匈奴爱之,常在单于左右。陵居外,有大事,乃入议。昭帝立,大将军霍光、左将军上官桀辅政,素与陵善,遣陵故人陇西任立政等三人俱至匈奴招陵。立政等至,单于置酒赐汉使者,李陵、卫律皆侍坐。立政等见陵,未得私语,即目视陵,而数数自循其刀环,握其足,阴谕之,言可还归汉也。后陵、律持牛酒劳汉使,博饮,两人皆胡服椎结。立政大言曰:“汉已大赦,中国安乐,主上富于春秋,霍子孟、上官少叔用事。”以此言微动之。陵墨不应,孰视而自循其发,答曰:“吾已胡服矣!”有顷,律起更衣,立政曰:“咄,少卿良苦!霍子孟、上官少叔谢女。”陵曰:“霍与上官无恙乎?”立政曰:“请少卿来归故乡,毋忧富贵。”陵字立政曰:“少公,归易耳,恐再辱,奈何!”语未卒,卫律还,颇闻余语,曰:“李少卿贤者,不独居一国。范蠡遍游天下,由余去戎人秦,今何语之亲也!”因罢去。立政随谓陵曰:“亦有意乎?”陵曰:“丈夫不能再辱。”陵在匈奴二十余年,元平元年病。
李陵(前134年-前74年)之父是李广(?-前119年)长子李当户(前158年-前134年),李当户早死,李陵为遗腹子。李陵成年后,被选拔为建章宫羽林军的长官,他擅长射箭,十分爱护手下的士兵。汉武帝因李家世代为将,便让他带领八百骑兵。李陵曾带兵深入匈奴腹地二千余里,侦察地形,但没有发现敌人。后又被任命为骑都尉,率丹阳郡的楚兵五千名,在酒泉、张掖一带教练射术,以防备匈奴。
天汉二年(前99年)秋,汉武帝遣贰师将军李广利带骑兵三万出征匈奴,在天山与右贤王相遇、战斗。汉武帝在武台召见李陵,令他为李广利军监护辎重。李陵辞谢,并主动请缨率所部独立成军,牵制匈奴军队,以辅助李广利的正面作战。武帝应允,因为战马不足,所以李陵只能将步兵出征。
李陵率五千名弓箭手从居延北行军一个月,在浚稽山与且鞮侯单于的三万骑兵遭遇,匈奴军将汉军围在两山之间。汉军以辎重车为营,布阵于营外,前列士兵持戟盾,后列士兵持弓箭。匈奴见汉军人少,便向汉军进攻,结果遭到汉军千弩急射,匈奴兵应弦而倒,被迫退走上山,汉军追击,杀数千人。单于大惊,急调左右部八万余骑攻打李陵,李陵且战且退,士兵伤重者卧于车上,伤轻者推车,再轻者持兵器搏战。李陵说:“吾士气少衰而鼓不起者,何也?军中岂有女子乎?”(《汉书·李广苏建传》)原来刚出征时,一些关东盗贼的妻子因迁徙而随军,为士卒妻妇,藏于车中,后被李陵发现,全部处斩。第二日再战,斩首三千余级。
行十余日,抵一大泽中,泽中多芦苇,匈奴顺风放火,汉军亦纵火,预先烧周围的芦草以自救。退至某山,单于派兵攻击,李陵与匈奴兵步战于树林中,斩杀数千人。又发连弩射单于,单于逃走。单于见李陵部卒勇锐,久战不下,又渐近汉塞,便问部下:“此汉精兵,击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毋有伏兵乎?”诸将说:“单于自将数万骑击汉数千人不能灭,后无以复使边臣,令汉益轻匈奴。”于是再战。
当时,两军一日战数十次,汉军又伤杀匈奴二千余人。匈奴见形势对已不利,便想退兵。这时汉军军侯管敢被校尉侮辱,气愤之下投降匈奴,说:“陵军无后救,射矢且尽,独将军麾下及成安侯校各八百人为前行,以黄与白为帜,当使精骑射之即破矣。”(《汉书·李广苏建传》)单于大喜,于是便派骑兵合攻汉军,并大声疾呼:“李陵、韩延年趣降!”(《汉书·李广苏建传》)汉军在谷中,匈奴在山上,四面对射,矢如雨下。汉军南撤,未至鞮汗山,一日五十万矢皆尽,即弃而去。此时,汉军尚有三千余人,以短刀,车辐为武器,退至一峡谷内,被匈奴阻断后路。单于隐藏在汉军身后,在角落里向汉军投石,汉军多数战死,无法前行。
黄昏后,李陵穿便衣独步出营,良久而还,长叹说:“兵败,死矣!”军吏说:“将军威震匈奴,天命不遂,后求道径还归,如浞野侯为虏所得,后亡还,天子客遇之,况于将军乎!”李陵说:“公止!吾不死,非壮士也。”(《汉书·李广苏建传》)于是斩尽旌旗,将珍宝埋于地中。李陵慨叹说:“复得数十矢,足以脱矣。今无兵复战,天明坐受缚矣!各鸟兽散,犹有得脱归报天子者。”夜半李陵与成安侯韩延年率壮士十余人突围,被匈奴数千骑兵追击,韩延年战死。匈奴招降李陵,李陵曰:“无面目报陛下。”(《史记·李将军列传》)遂降匈奴。仅有四百余人回到了汉境。
这场战役李陵以步兵与匈奴骑兵抗衡,孤军苦战,充分发挥了远射兵器弓、弩的作用,杀伤匈奴骑兵万余,其战术运用和战役指挥是成功的。但是由于汉军未能对李陵部实施必要的接应和支援,兵力相差悬殊,最终造成李陵几乎全军覆灭。
李陵战败后,武帝召见了李陵的妻母,后听说李陵投降,大怒而责,陈步乐自杀,群臣皆言李陵有罪。武帝问太史令司马迁,司马迁盛言:“陵事亲孝,与士信,常奋不顾身以殉国家之急。其素所畜积也,有国士之风。今举事一不幸,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蘖其短,诚可痛也!且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輮戎马之地,抑数万之师,虏救死扶伤不暇,悉举引弓之民共攻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士张空拳,冒白刃,北首争死敌,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身虽陷败,然其所摧败亦足暴于天下。彼之不死,宜欲得当以报汉也。”
这次李广利出征匈奴,因为李陵和单于主力遭遇了,李广利的功劳很少。武帝因此迁怒于司马迁,将其腐刑下狱。后武帝后悔没给李陵派救援,说:“陵当发出塞,乃诏强弩都尉令迎军。坐预诏之,得令老将生奸诈。”(《汉书·李广苏建传》)于是遣使者慰劳李陵军逃脱的人。
李陵在匈奴一年有余,武帝派因杅将军公孙敖率兵入匈奴,无功而还,说:“捕得生口,言李陵教单于为兵以备汉军,故臣无所得。”(《汉书·李广苏建传》)武帝闻后,将李陵母弟妻子全部诛杀。陇西士大夫都以李氏为愧。李氏的名声由此败落了。
其后,汉遣使者出使匈奴,李陵对使者说:“吾为汉将步卒五千人横行匈奴,以亡救而败,何负于汉而诛吾家?”使者说:“汉闻李少卿教匈奴为兵。”李陵说:“乃李绪,非我也。”(《汉书·李广苏建传》)李绪本为汉塞外都尉,居奚侯城,后降匈奴。李陵痛其家因李绪而被诛,便叫人刺杀了李绪。匈奴大阏氏要杀陵,单于将其藏于北方,大阏氏死才回来。
匈奴单于得到李陵后。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李陵,并加以重用,封为右校王。
汉昭帝即位后,大将军霍光、左将军上官桀辅政,二人与李陵交情非常好,便派李陵故人陇西任立政等三人去匈奴招降陵。任立政见李陵即说:“汉已大赦,中国安乐,主上富于春秋,霍子孟、上官少叔用事。(《汉书·李广苏建传》)想以此言打动李陵。但李陵说:“吾已胡服矣!”“归易耳,恐再辱,奈何!”最后他说:“丈夫不能再辱。”表示其决意留在匈奴。
李陵在匈奴二十余年,元平元年病死。
古代中国人有为纪念重大历史性意义事件、吉祥事物而给孩子命名的习俗。
汉飞将军李广在抗击匈奴、保家卫国的战斗中,曾俘获了一名身份为“当户”的匈奴官员,就给刚出生的长子取名为“当户”。本文通过对李广服兵役的年龄和结婚年龄以及李当户生年的考察,认为李当户生于汉文帝后元六年(前158),卒年在元光元年至三年(前134至前132),活了24~26岁。
研究这个选题与历史上两个起名字的故事有关。一个是“叔孙胜狄,以名其子”的典故。鲁文公十一年(前616),狄人侵入鲁国,文公派遣叔孙得臣率兵追击,击败了狄人,俘获了狄人的首领侨如。为纪念这次战斗的胜利,“使后世识其功”,叔孙得臣就给刚出生的儿子起名为“侨如”。①另一个是成吉思汗名“帖木真”典故。约在金大定二年(1162),成吉思汗的母亲诃额仑在斡难河边迭里温孛勒答黑山下生下他时,其父亲也速该把秃儿俘虏了塔塔尔的帖木真兀格,便给他起名为“帖木真”。②与此相同的是,汉代著名的“飞将军”李广在抗击匈奴、保家卫国的战斗中,曾俘获了一名身份为“当户”的匈奴官员,就给刚出生的长子取名为“当户”。这些事例说明,古代东亚有为纪念重大历史性意义事件、吉祥事物而给孩子命名的习俗。
匈奴的职官是冒顿单于统一北方草原后所定,单于之下依次是左右贤王、左可谷蠡王、左右大将军、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单于总揽一切军政大权,由左右骨都侯辅政,而左右贤王为地方最高长官;自左右贤王以下至当户共二十四长,其下各自设置了千长、佰长、什长、禆小王、相封、都尉、当户、且渠等。③汉文帝于后元二年(前186)给匈奴老上单于的重要国书中提到,匈奴派遣“当户且渠雕渠难、郎中韩辽”给汉文帝赠送了两匹马。④汉武帝元狩二年(前121),骠骑将军霍去病征讨匈奴,“得酋涂王,以众降者25000千人,斩首虏32000百级,获5王、5王母、单于阏氏、王子59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63人”。⑤史载足证“当户”为匈奴一种官职。1968年,满城刘胜汉墓中,出土了一件灯,灯盘刻有“御当户锭(灯),第然於”等字,其造型就是一位身穿窄袖短襟胡服、右膝跪地、右手高擎灯盘的匈奴当户的形象。⑥ 之所以要研究李当户,一来他是“飞将军”李广的长子,二来是被迫投降了匈奴的李陵的父亲,研究他对于研究李广、李陵这两个历史人物有着重要意义。《史记·李将军列传》和《汉书·李广苏建传》均记载李当户在李广自刎前早死了,但都提到李陵是“遗腹子”,就是说李当户死后李陵才出生。于此,我们想要知道的是李广是什么时候俘获了匈奴的一个当户,亦即李当户是什么时候出生的问题。
要弄明白这个问题,必然要联系当时的服兵役年龄和结婚年龄方可分析推理。
首先需要清楚李广的年龄。李广在自刎时曾说过“六十余”。史书没有记载他的生年,只有卒年是汉武帝元狩四年(前119)。李广是在汉文帝前元十四年(前166)从军的,总算起来军旅生涯是47年。他曾自言“六十余”,如果他是61岁自刎,就要13岁从军,显然这是不合情理的。根据当时家庭状况,他至少够15岁才可以从军,这就是说他自刎时年龄在63岁以上。
在此,有必要考察一下秦汉时期服兵役或从军的年龄。秦汉主要实行征兵制度,对服役年龄有明确规定。男子达到服役年龄方正式“傅籍”,著于名册;停止服役的年龄称为“免老”。秦代始傅的年龄是15岁,⑥免老的年龄有爵位者是56岁,无爵而为“士伍”者是60岁。⑦西汉初沿用秦代的兵制,但到景帝前元二年(前155)改为20岁始傅,⑧至迟在昭帝始元六年(前81)以前又改为23岁。⑨景帝和昭帝将服役的年龄增大,原因是国力增强,人口数量大大增长的结果。不过,在实际执行过程中,也有特殊情况而超过规定的,如秦代遇有“大役”(大规模的战争),老者也不免役,汉代更有小至12岁、老至70岁以上被征的例子。⑩李广从军在汉文帝前元十四年(前166),当时他的父亲李尚还是陇西郡成纪县的县令,他的身份是“良家子”,可以不考虑特殊情况,按正常入伍年龄当在15~20岁。如果是20岁从军,他去世的年龄就是67岁;如果是15岁从军,他去世的年龄则是63岁。就是说,他可能活了63~67岁,这与他自言的“六十余年”基本符合。这样算来,李广的出生年当在高后二年至六年(前186至前182)。
同时,还需要考察李广结发和结婚的年龄。元狩四年(前119)出击匈奴前,李广向大将军卫青请求居前军时说自己是“结发而与匈奴战”,到自刎时仍说“自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因而结发之年也是准确断定他的年龄及生年的一个依据。他从军是汉文帝前元十四年(前166),“结发”也就在这年。所谓结发是指古代15岁成童时挽发结髻于头顶,又称束发。周代至秦汉一般是男子20岁行冠礼,《礼记·曲礼》称“男子二十,冠而字”,“始成人也,谓男年二十,女年十五,时取笄冠为义也”。男行冠礼,就是把头发盘成发髻,然后是“三加”,即按程序先加缁布冠,次加皮弁,再加爵弁。冠岁就是男子20岁了,也称“弱冠之年”。《左传·襄公》载:“冠而生子,礼也。”意思是说举行冠礼后就可以结婚生子了。可见,古时结发行冠(笄)礼的年龄一般与许嫁行聘年龄一致。在周代,男子结婚年龄一般是20岁。《孔子家语》记载:“男子二十而冠,有为人父之端;女子十五而许嫁,有适人之道,于此而往则自婚矣。”又《韩非子·外储说右下》说:“下令于民曰:丈夫二十而室,妇人十五而嫁。”《墨子·节用上》言:“昔者圣王为法曰:丈夫年二十,毋敢不处家;女子年十五,无敢不事人。”从战国晚期,各国为增加人口,实际中使婚龄提前,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汉初。西汉初年,全国刚刚安定下来,人口下降数量很多,所以未循古制而鼓励生育,人们结婚的年龄普遍偏小。当时朝廷规定,15~30岁的男女必须结婚,否则就要定罪,或者加倍征税。婚配应以男女性完全成熟时为宜,古人以男年16、女年14道通。汉代普遍早婚,杨树达研究当时结婚年龄一般是男子15~16岁,女子13~14岁。对于西汉普遍早婚的现象,时人王吉曾批评说:“世俗婚嫁太早,未知为人父之道而有子,是以教化不明而民多夭。”假使李广15~16岁结发、行聘定亲,20岁行冠礼、娶亲,则他的生年就应该为高后六年(前182),而长子李当户出生应在汉文帝前元十四年(前166),即他结发之年以后了。
李当户出生于李广俘获匈奴当户之年,具体是何年史书中没有明言。然而,李当户在汉武帝即位之初就已是皇帝身边的护卫人员。有一次,韩嫣与汉武帝戏耍,对皇帝有不恭敬的行为,李当户当场揍打韩嫣。《汉书·佞幸传》说江都王因韩嫣戏弄而愤怒,向武帝祖母窦太后提出入朝为护卫,不久窦太后将韩嫣赐死。窦太后死于建元三年(前135),李当户打韩嫣在武帝即位至韩嫣赐死之间(前140至前135)。李当户在武帝即位时已是御前卫士,此时是景帝前元二年(前155)改了征兵年龄之后的事,因而其年龄至少是20岁左右,那么李当户就应生于文帝后元四年(前160)左右了。可以说,这个生年比较准确,与李广可能结发年龄接近。
至于李当户具体什么时间死的,史书也没有明言,只说李陵是“遗腹子”,李陵出生在他死的当年或次年。只要知道了李陵的年龄,也就可以推知李当户的卒年。但是,史书也没有记载李陵的年龄。李陵生年,向无定说。日本学者泷川资言《史记汇注考证》所附《太史公年谱》,于“元光元年丁未”栏下书“李陵生”。张鹏一《司马太史公年谱》云:“考《李广列传》,广三子:当户、椒、敢,皆为郎。上与韩嫣戏,当户击嫣走。当户早死,遗腹子陵。《佞幸列传》:嫣后以无礼江都王,皇太后赐嫣死。《汉兴以来诸侯年表》,江都王非入朝在建元四年。当户又在其后,使以遗腹子生,当在是年矣。”也认为李陵生于元光元年(前134)。有人认为将李陵生年定在元光元年颇为牵强,因为韩嫣无礼于武帝与无礼于江都王刘非并非同一时事,韩嫣赐死与当户之死也并非在同一时间。但是,说李陵生于元光元年与我分析的元光元年到三年(前134至前132),还是比较接近的。
班固《汉书·李广苏建传》称李陵“少为侍中,建章监”。古代男子二十而冠,即为成人。20岁,也正是区别“少”与“长”的界限。如果李陵监建章宫骑在太初元年建章宫初建之时(前104),并且是15岁的话,那么,他就应生于前119年即李广自刎的那年,而其父李当户只能死于元狩三年(前120)。显然,李当户比李广早一年死,无论如何与与司马迁所说“早死”的情形不符。因而,李陵任侍中、建章监的年龄要大于15岁。如果李陵是19岁任建章监的话,那么他就应生于元朔六年(前123),而其父李当户就只能死于元朔五年(前124)。于是,赵生群先生推断李陵出生当在元朔六年(前123)之后、元狩四年(前119)之前。然而,司马迁在《史记·李将军列传》中说“李陵既壮,选为建章监,监诸骑”,似与作郎、侍中不在同一时间,也就是说李陵先作侍中,在20岁左右成年“既壮”为监建章骑。李陵在宫中的经历是从郎、加侍中、监建章骑、骑都尉一步步走过的。汉代的郎官大多是从高官及富家子弟中选拔而来充任侍卫的,汉初至武帝时任子制度是:凡吏二千石以上,视事满三年,即可任兄弟或子一人为郎。李广死后,由第三子李敢代为郎中令,由于李陵是李广嫡孙且为郎中令李敢亲侄,于是选为郎。再经选拔,优秀者加侍中衔,才可以担任皇帝的侍从。当时的侍中仅伺应杂事,分掌乘舆服物。再经选拔,才可为建章骑监。太史公的一个“选”字,其中包含着数年的辛苦。李陵选为郎大概就在元狩四年到六年(前119至前117),即使以15岁为郎,也应生在元光元年到三年(前134至前132年)。假使李陵元朔六年(前123)出生,到元狩六年(前117)才仅6岁,这是不可能作郎的年龄,因而赵生群先生的说法明显不合情理。
班固《汉书·李广苏建传》中说,李陵在任建章监后曾奉武帝之命“将八百骑,深入匈奴二千余里,过居延,视地形,不见虏。还,拜为骑都尉,将勇敢五千人,教射酒泉、张掖以备胡”,是说他还做过骑都尉。数年后,“汉遣贰师将军伐大宛,使陵将五校尉兵随后”。李陵年龄大概与同为侍中的霍光相近,而且两人关系比较好,就是所谓“素与陵善”。霍去病约在元狩四年(前119)出发去击匈奴途中“道出河东”时见到生父,战后返回途中把“时年十余岁”的异母弟霍光带到了长安,“任光为郎,稍迁诸曹侍中”。霍光于地节二年(前68)病死,诏书说他“宿卫孝武皇帝三十余年”,表明他的确是元狩四年到长安为郎。李陵与霍光的关系正是在同为郎、侍中及以后几年宿卫侍奉汉武帝的过程中建立起来的。显然,李陵也是元狩四年“时年十余岁”的状况下选为郎。
李陵还与苏武关系不错,是在“初俱为侍中”时结下的情谊,年龄也应相近。苏武于神爵二年(前60)病死,80余岁。苏武于天汉元年 (前100)使匈奴,被拘留19年。天汉二年李陵降匈奴,遂有单于派他说苏武事,并言“陵与子卿素厚”。苏武生于建元元年(前140)左右。
李陵任骑都尉、深入匈奴事,应在元鼎六年(前111)设张掖郡那年,此时他是21~23岁。李广利伐大宛在太初四年(前104),中间相隔了将近7年,时李陵可能28~30岁。那么,他就可能出生于元光元年至三年(前134至前132),其父李当户也就可能死于这几年间,并且比李广早死十几年,的确可以称为“早死”了。对于死亡,中国历来根据年龄段而有不同称法,12岁以前死的叫“夭折”,20岁前死的叫“少亡”,30岁前死叫“早死”……司马迁所说的“早死”应该是指20~30岁而死的成年人。
当然,联系具体历史事实更有助于进一步准确判断。从记载看,李广抗击匈奴可以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从军开始至作上谷太守前(前148),从选为郎开始逐步升骑常侍、骑郎将、骁骑都尉,共18年;第二阶段是任上谷太守开始至升卫尉前(前134),历上谷、上郡、北地、雁门、云中、陇西6边郡太守,共14年;第三个阶段是马邑战役开始直至自刎之年(前119),历卫尉、骁骑将军、右北平太守、郎中令,中间在曾被免职为庶人约三四年,共15年。在前两阶段,汉与匈奴的关系基本以和亲为主,汉帝国在军事上采取防御性措施;而在后一阶段,汉帝国改变国策,在军事上采取主动打击匈奴的措施。李广自言四十八年军旅生涯中“大小七十余战”,多数在后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中参战的机会比较少,只有汉文帝前元十四年(前166)和后元六年(前158),可以数得出的。前元十四年(前166)参战时李广还不是郎,因在这次战斗中“用善射,杀首虏多”,才选“为郎,骑常侍”的,所以只有在后元六年(前158)俘获匈奴当户。
李当户生于李广俘虏匈奴当户的汉文帝后元六年(前158),卒年在元肖元年至三年(前134至前132),那么他只活了24~26岁。泷川资言和张鹏一定李陵生在元光元年,是取李当户死时是24岁(娶亲结婚在20岁左右),其子李陵就是公元前134年生,公元前119年选为郎是15岁,符合班固所记“少为侍中”的情形;到元鼎六年(前111)深入匈奴后任骑都尉,仅为23岁,既与监建章营骑的20岁左右年龄相符,也与景帝前元二年(前115)改“天下男子年二十始傅”相一致。
我们把李广自刎时年龄定为63岁,李当户生年定在汉文帝后元六年,李广就是24岁得子,那么他就应生于高后六年(前182),结发定亲在16岁前后,娶亲结婚必定在20岁左右。
[注释] ① 《春秋·文公十一年》载:“狄侵齐。冬十月甲午,叔孙得臣败狄于咸。”
《左传》记:“冬十月甲午,败狄于咸,获长狄侨如,富父终甥其喉,以戈杀之,埋其首于子驹之门,以命宣伯。”《春秋左传诂》引服虔注:“宣伯,叔孙得臣子侨如也。得臣获侨如以名其子,使后世识其功。”
鲍思陶点校:《元朝秘史》卷1,齐鲁书社2005年版。
《史记》卷111《卫将军骠骑列传》。
《汉仪注》:“秦制十二爵,男子赐爵一级以上,有罪以减,年五十六免。无爵为士伍,六十乃免老。” 《汉书》卷5《景帝纪》:“二年冬十二月……令天下男子年二十始傅。”张家山出土《二年律令》明确记载傅籍标准:“不更以下子年廿岁,大夫以上至五大夫子及小爵不更以下至上造年廿二岁,卿以上子及小爵大夫以上年廿四岁,皆傅之。公士、公卒及士五(伍)、司寇、隐官子,皆为士五(伍)。畴官各从其父畴,有学师者学之。”
《盐铁论·未通》:“今陛下(昭帝)哀怜百姓,宽力役之政,二十三始傅,五十六而免。”
劳榦:《居延汉简考释·簿录》、《名籍类》、《车马类》。
《汉书》卷72《王吉传》。
日·泷川资言:《史记汇注考证》,北岳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
张鹏一编:《太史公年谱》,民国二十二年富平张氏刻《小双寂庵丛书》本。
《汉书·哀帝纪》:“除任子令及诽谤诋欺法。”
颜师古《注》记载: 应劭曰:“任子令者,《汉仪注》‘吏二千石以上视事满三年,得任同产若子一人为郎’。不以德选,故除之。”
《汉书·爰盎传》如淳注曰:“盎为兄所保任,故得为郎中也。
《汉书·苏建传》:“少以父任,兄弟并为郎。”
《汉书·李广苏建传》:“昭帝立,大将军霍光、左将军上官桀辅政,素与陵善,遣陵故人任立政等三人俱至匈奴招陵。”
《汉书》卷54《李广苏建传》附《苏武传》。
《汉书》卷6《武帝纪》记,元鼎六年“又遣浮沮将军公孙贺出九原,匈河将军赵破奴出令居,皆二千余里,不见虏而还。乃分武威、酒泉地置张掖、敦煌郡”。李陵最早教射张掖、酒泉只能在此年。
BC.99年 年少被选任为建章监,侍中。箭法很好,有其祖父的风范,因而被称誉。汉武帝派他领八百骑兵,深入匈奴腹地考察地形,没有遇到匈奴军队。回来后拜为骑都尉,率领五千楚人,屯兵张掖,酒泉训练骑射。
BC.99年 太初四年春,李陵原本受命带领五校兵,增援李广利攻打大宛。刚走到塞上,李广利的军队已经回来了。汉武帝更改诏命,令李陵率领五百人出敦煌迎接李广利凯旋。
BC.98年 天汉二年九月,与韩延年领五千步兵进攻匈奴,牵制匈奴军力,以协助李广利的西路作战。在浚稽山遭遇单于主力三万骑兵,转斗杀伤敌人甚众。于是调遣左右王庭八万人,李陵军且战且退,至长城百里处。最终因为箭矢用尽,没有援军而战败,被敌人包围后突围失败。李陵称“无面目报陛下!”,于是投降匈奴。
BC.96年 天汉四年汉武帝北征时,遣公孙敖迎还李陵。结果公孙敖没有完成任务,并禀告:从俘虏口中得到消息,李陵帮匈奴训练军队来防卫汉军进攻,所以无功而返。这件事直接导致李陵家被族灭。
据之后李陵与汉朝使者的对话证明,当时帮匈奴训练军队的人名叫李绪,不是李陵。为此李陵派人刺杀李绪,大阏氏因此要杀李陵,单于把他藏到了北方,直到大阏氏死了以后才把他请回来。同时因为这次事件又间接的导致了李陵与苏武的见面。
BC.89年 征和三年三月,李陵率领匈奴军三万骑在浚稽山追击汉朝军队,被御史大夫商丘成帅两万人击败。
BC.86~BC.82年 始元年间,霍光与上官桀遣陇西任立政等三人出使匈奴,迎李陵还汉,被李陵拒绝了。
BC.82年 始元五年,苏武返回汉朝,李陵送别,并作《别歌》。六年二月,苏武抵达汉朝。
BC.74年 元平元年,李陵病逝于匈奴。
祖父:李广
父:李当户
伯父:李敢、李椒
李禹
李氏 为卫太子的宫女,中家人子
且鞮侯单于之女
李穆:北周名将。累迁都督、大将军、柱国大司空,屡建奇功。公元581年,杨坚受禅登基,封李穆为太师,位列三公。[23]
在文学上李陵具有特殊的地位。他本身就是文艺作品中悲情人物的典型,同时组诗《苏武李陵赠答诗》(简称苏李诗)作为汉诗中的经典,在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然而其真实性也是历来饱受争议的。此外,相传还作有《答苏武书》,其真实性同样被质疑。唯一可以确定的作品是记录在《汉书》本传中的《别歌》。
苏李诗见于《文选》《全三国文》《艺文类聚》等多处,各本中对于作者的说法不尽相同,故不作区分,同一录于下
·良时不再至,离别在须臾。 屏营衢路侧,执手野踯蹰。 仰视浮云驰,奄忽互相逾。 风波一失所,各在天一隅。 长当从此别,且复立斯须。 欲因晨风发,送子以贱躯。
·嘉会难再遇,三载为千秋。 临河濯长缨,念子怅悠悠。 远望悲风至,对酒不能酬。 行人怀往路,何以慰我愁。 独有盈觞酒,与子结绸缪。
·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 徘徊蹊路侧,悢悢不得辞。 行人难久留,各言长相思。 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时。 努力崇明德,皓首以为期。
·骨肉缘枝叶。结交亦相因。四海皆兄弟。谁为行路人。况我连枝树。与子同一身。昔为鸳与鸯。今为参与辰。昔者常相近。邈若胡与秦。惟念当乖离。恩情日以新。鹿鸣思野草。可以喻嘉宾。我有一尊酒。欲以赠远人。愿子留斟酌。慰此平生亲。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燕婉及良时。征夫怀往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黄鹄一远别。千里顾徘徊。胡马失其群。思心常依依。何况双飞龙。羽翼临当乖。幸有弦歌曲。可以喻中怀。请为游子吟。冷冷一何悲。丝竹厉清声。慷慨有馀哀。长歌正激烈。中心怆以摧。欲展清商曲。念子不得归。俯仰内伤心。泪下不可挥。愿为双黄鹄。送子俱远飞。
·烛烛晨明月。馥馥我兰芳。芬馨良夜发。随见闻我堂。征夫怀远路。游子恋故乡。寒冬十二月。晨起践严霜。仰观江汉流。仰视浮云翔。良友远别离。各在天一言。山海隔中州。相去悠且长。嘉会难再遇。欢我殊未央。愿君崇令德。随时爱景光。
·有鸟西南飞。熠熠似苍鹰。朝发天北隅。暮闻日南陵。欲寄一言去。托之笺彩缯。因风附轻翼。以遗心蕴蒸。鸟辞路悠长。羽翼不能胜。意欲从鸟逝。驽马不可乘。
·烁烁三星列。拳拳月初生。寒凉应节至。蟠蟀夜悲鸣。晨风动乔木。枝叶日夜零。游子暮思归。塞耳不能听。远望正萧条。百里无人声。豺狼鸣后园。虎豹步前庭。远处天一隅。苦困独零丁。亲人随风散。历历如流星。三萍离不结。思心独屏营。愿得萱草枝。以解饥渴情。
·寂寂君子坐。奕奕合众芳。温声何穆穆。因风动馨香。清言振东序。良时著西痒。乃令丝竹音。列席无高唱。悲意何慷慨。清歌正激扬。长哀发华屋。四坐莫不伤。
·晨风鸣北林。熠燿东南飞。愿言所相思。日暮不垂帷。明月照高楼。想见馀光辉。玄鸟夜过庭。仿佛能复飞。褰裳路踟蹰。彷徨不能归。浮云日千里。安知我心悲。思得琼树枝。以解长渴饥。
·陟彼南山隅。送子淇水阳。尔行西南游。我独东北翔。辕马顾悲鸣。五步一彷徨。双凫相背飞。相远日已长。远望云中路。想见来圭璋。万里遥相思。何益心独伤。随时爱景曜。愿言莫相忘。
·钟子歌南音。仲尼叹归与。戎马悲边鸣。游子恋故庐。阳鸟归飞云。蛟龙乐潜居。人生一世间。贵与愿同俱。身无四凶罪。何为天一隅。与其苦筋力。必欲荣薄躯。不如及清时。策名於天衢。凤皇鸣高冈。有翼不好飞。安知凤皇德。贵其来见稀。
·红尘蔽天地。白日何冥冥。
·童童孤生柳。寄根河水泥。连翩游客子。干冬服凉衣。去家千里馀。一身常渴饥。寒夜立清庭。仰瞻天汉湄。寒风吹我骨。严霜切我肌。忧心常惨戚。晨风为我悲。瑶光游何速。行愿支何迟。仰视云间星。所若割长帷。低头还自怜。盛年行已衰。依依恋明世。怆怆难久怀。
·双凫俱北飞。一凫独南翔。子当留斯馆。我当归故乡。一别如秦胡。会见何讵央。怆悢切中怀。不觉泪沾裳。愿子长努力。言笑莫相忘。
·清凉伊夜没。微风动单帱。
·招摇西北驰。天汉东南流。
·严父潜长夜。慈母去中堂。
·行行且自割。无令五内伤。
·严严钟山首。赫赫炎天路。主明曜云门。远景灼寒素。昂昂累世士。结根在所固。吕望老匹夫。苟为因世故。管仲小囚臣。独能建功祚。人生有何常。但恐年岁暮。幸托不肖躯。且当猛虎步。安能苦一身。与世同举厝。由不慎小节。庸夫笑我度。吕望尚不希。夷齐何足慕。
·远送新行客。戚暮乃来归。入门望爱子。妻妾向人悲。闻子不可见。日已潜光辉。孤坟在西北。常念君来迟。褰裳上墟丘。但见蒿与薇。白骨归黄泉。肌体乘尘飞。生时不识父。死后知我谁。孤魂游穷暮。飘遥安所依。人生图孠息。尔死我念追。俯仰内伤心。不觉泪沾衣。人生自有命。但恨生日希。
《汉书·苏武传》: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聩。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
子卿足下:
勤宣令德,策名清时,荣问休畅,幸甚幸甚!远讬异国,昔人所悲,望风怀想,能不依依!昔者不遗,远辱还答,慰诲勤勤,有逾骨肉。陵虽不敏,能不慨然!
自从初降,以至今日,身之穷困,独坐愁苦,终日无睹,但见异类。韦鞲毳幙,以御风雨。膻肉酪浆,以充饥渴。举目言笑,谁与为欢?胡地玄冰,边土惨裂,但闻悲风萧条之声。凉秋九月,塞外草衰。夜不能寐,侧耳远听,胡笳互动,牧马悲鸣,吟啸成群,边声四起。晨坐听之,不觉泪下。嗟乎子卿!陵独何心,能不悲哉!
与子别后,益复无聊。上念老母,临年被戮;妻子无辜,并为鲸鲵。身负国恩,为世所悲。子归受荣,我留受辱,命也如何!身出礼义之乡,而入无知之俗,违弃君亲之恩,长为蛮夷之域,伤已!令先君之嗣,更成戎狄之族,又自悲矣!功大罪小,不蒙明察,孤负陵心,区区之意,每一念至,忽然忘生。陵不难刺心以自明,刎颈以见志,顾国家于我已矣。杀身无益,适足增羞,故每攘臂忍辱,辄复苟活。左右之人,见陵如此,以为不入耳之欢,来相劝勉。异方之乐,秖令人悲,增忉怛耳。
嗟乎!子卿!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前书仓卒,未尽所怀,故复略而言之:昔先帝授陵步卒五千,出征绝域,五将失道,陵独遇战。而裹万里之粮,帅徒步之师,出天汉之外,入强胡之域。以五千之众,对十万之军,策疲乏之兵,当新羁之马。然犹斩将搴旗,追奔逐北,灭迹扫尘,斩其枭帅。使三军之士,视死如归。陵也不才,希当大任,意谓此时,功难堪矣。
匈奴既败,举国兴师,更练精兵,强逾十万。单于临阵,亲自合围。客主之形,既不相如步马之势,又甚悬绝。疲兵再战,一以当千,然犹扶乘创痛,决命争首,死伤积野,余不满百,而皆扶病,不任干戈。然陵振臂一呼,创病皆起,举刃指虏,胡马奔走;兵尽矢穷,人无尺铁,犹复徒首奋呼,争为先登。当此时也,天地为陵震怒,战士为陵饮血。单于谓陵不可复得,便欲引还。而贼臣教之,遂便复战。故陵不免耳。
昔高皇帝以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当此之时,猛将如云,谋臣如雨,然犹七日不食,仅乃得免。况当陵者,岂易为力哉?而执事者云云,苟怨陵以不死。然陵不死,罪也;子卿视陵,岂偷生之士,而惜死之人哉?宁有背君亲,捐妻子,而反为利者乎?然陵不死,有所为也,故欲如前书之言,报恩于国主耳。诚以虚死不如立节,灭名不如报德也。昔范蠡不殉会稽之耻,曹沬不死三败之辱,卒复勾践之雠,报鲁国之羞。区区之心,切慕此耳。何图志未立而怨已成,计未从而骨肉受刑?此陵所以仰天椎心而泣血也!
足下又云:‘汉与功臣不薄。’子为汉臣,安得不云尔乎?昔萧樊囚絷,韩彭菹醢,晁错受戮,周魏见辜,其余佐命立功之士,贾谊亚夫之徒,皆信命世之才,抱将相之具,而受小人之谗,并受祸败之辱,卒使怀才受谤,能不得展。彼二子之遐举,谁不为之痛心哉!陵先将军,功略盖天地,义勇冠三军,徒失贵臣之意,刭身绝域之表。此功臣义士所以负戟而长叹者也!何谓不薄哉?
且足下昔以单车之使,适万乘之虏,遭时不遇,至于伏剑不顾,流离辛苦,几死朔北之野。丁年奉使,皓首而归。老母终堂,生妻去帷。此天下所希闻,古今所未有也。蛮貊之人,尚犹嘉子之节,况为天下之主乎?陵谓足下,当享茅土之荐,受千乘之赏。闻子之归,赐不过二百万,位不过典属国,无尺土之封,加子之勤。而妨功害能之臣,尽为万户侯,亲戚贪佞之类,悉为廊庙宰。子尚如此,陵复何望哉?
且汉厚诛陵以不死,薄赏子以守节,欲使远听之臣,望风驰命,此实难矣。所以每顾而不悔者也。陵虽孤恩,汉亦负德。昔人有言:‘虽忠不烈,视死如归。’陵诚能安,言陵忠诚能安于死事。而主岂复能眷眷乎?男儿生以不成名,死则葬蛮夷中,谁复能屈身稽颡,还向北阙,使刀笔之吏,弄其文墨邪?愿足下勿复望陵!
嗟乎!子卿!夫复何言!相去万里,人绝路殊。生为别世之人,死为异域之鬼,长与足下生死辞矣!幸谢故人,勉事圣君。足下胤子无恙,勿以为念,努力自爱!时因北风,复惠德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