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5-29 15:00
“马尼拉大帆船”,是“The Manila Galleon”的直译,它是16世纪下半叶至19世纪初的250年间,航行于菲律宾的马尼拉与墨西哥的阿卡普尔科之间的货运船只,是一种木制帆船,一般载重量在几百吨到一二千吨左右。由于马尼拉大帆船的货物主要来源于中国,以当时风靡全球的中国生丝与丝绸为主,因此墨西哥人直接把马尼拉大帆船叫做“中国船”。
15世纪末至16世纪初,是世界历史上的“地理大发现”时代,或者说“大航海时代”。葡萄牙人达伽马绕过非洲好望角,进入印度洋,占据印度西海岸贸易重镇果阿(Goa),以及东西洋交通咽喉马六甲(Malacca),来到大明帝国的东南沿海。在西班牙国王支持下,意大利航海家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葡萄牙人麦哲伦因在葡萄牙不得志,后转向西班牙,经西班牙国王又支持麦哲伦绕过美洲南端进入太平洋,到达菲律宾群岛以及中国沿海。这两个国家的商人都把与中国贸易当作首要任务,或者说作为牟取巨额利润的重要渠道。
西班牙政府规定,殖民地只许同宗主国贸易,不能同任何其他国家进行贸易,殖民地之间的贸易也是禁止的。殖民地与宗主国之间的贸易,由王室授予少数商人来垄断,而且主要集中于塞维利亚港。在殖民地指定韦拉克鲁斯港口作为“垄断港口”
1565年4月,西班牙入侵菲律宾,同年6月派“圣·巴布洛”号大帆船满载亚洲的香料运往墨西哥南海岸的阿卡普尔科,开辟了连接亚洲和美洲的太平洋航线。此后两地间的大帆船贸易日益频繁。大帆船每年6月乘西南季风自马尼拉启航北上,至北纬45°~42°水域,顺北太平洋上的“黑潮”东行,最后抵阿卡普尔科,行程万余海里,历时约6个月(回程系顺洋流直航,历时约3个月)。
西班牙商人的“马尼拉大帆船”(Manilagalleon),把福建月港运来的明朝商品运往美洲墨西哥、秘鲁、巴拿马、智利。马尼拉大帆船抵达墨西哥的阿卡普尔科港后,就在当地举办盛大的集市,明朝价廉物美的生丝、丝绸深受欢迎,十分畅销。其影响之大,据说,使得当地的丝织业就此趋于衰落。1600年,西班牙殖民当局对当地的养蚕户加以限制,断绝了本地蚕丝的供应,由源源不断输入的明朝蚕丝为墨西哥的工厂提供原料。1637年,墨西哥一家以中国生丝为原料的丝织厂拥有一万四千名工人,由此可见运抵墨西哥的中国生丝数量是何等巨大。
这条航道东起墨西哥西岸的阿卡普尔科,西至菲律宾的马尼拉,称为马尼拉大帆船贸易。大帆船是西班牙人雇佣中国的工匠在马尼拉建造的,载重都在300吨左右,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船只。大帆船贸易自1565年开始,1815年结束,每两年往返一次。这种贸易实际上就是用美洲的金银换取亚洲尤其是中国的产品。大帆船载着亚洲的商品到墨西哥去,再从阿卡普尔科把这些亚洲特产用大轮车运往其他地方,部分货物甚至转运到危地马拉、厄瓜多尔、秘鲁、智利和阿根廷。在回程中,这些大帆船运回墨西哥产的银元、银锭、可可子、羊毛等土特产。由于亚洲产品价廉物美,在美洲曾一度排挤了西班牙产品。国王菲利浦二世为了保护西班牙商务,于1593年下令限制马尼拉大帆船贸易,规定到墨西哥的大帆船每年不得超过2艘,每艘载重不得超过300吨。由此,马尼拉大帆船贸易进入了持续两个世纪的商业限制时期,18世纪下半叶,西班牙经济凋敝,被迫开放马尼拉港,大帆船贸易日趋衰落。1813年10月,西班牙王室下令废止大帆船贸易。历时250余年的大帆船贸易促进了太平洋两岸的经济文化交流,通过贸易,美洲的玉蜀黍、烟草、花生、西红柿等作物传入中国和亚洲。东方文化特别是中国的工艺美术对美洲文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从经济上看,马尼拉是17世纪下述两大重要经济活动的交汇点:一个是西属美洲银矿出产的白银大量流入,另一个是华人们的门类齐全的制造业的商业企业。无论是哪一年,都会有一两艘西班牙大帆船,从阿卡普尔科穿越太平洋,把“新世界”出产的白银运到马尼拉,以购买中国丝绸、中国和印度的棉织品,以及“新世界”需求量甚大的其他精美消费品。西班牙人轻蔑土著,却拿头脑灵光的华人没有办法。基于经济上的考量,他们不得不利用华人擅于经商的长处,为他们提供日常用品,也牟取庞大的利益。
西班牙占领菲律宾以后,从明朝运去的棉布很快就成为当地土著居民的生活必需品。1591年西班牙的菲律宾总督发现,当地土著居民因为使用中国衣料,不再种棉织布,所以下令禁止土著居民使用中国衣料(丝绸、棉布)。1592年,这个总督报告西班牙国王说,大明国商人收购菲律宾棉花,转眼就从中国运来棉布。棉布已成为中国在菲律宾销路最大的商品。同样,至迟在1680年代,中国丝绸就已威胁到西班牙产品在美洲的销路。17世纪初,墨西哥人穿丝绸多于穿棉布。到了1637年,情况愈发严重,墨西哥的丝织业都以明朝丝为原料,墨西哥本土蚕丝基本上被消灭了。邻近墨西哥的秘鲁也是明朝丝绸的巨大市场,明朝丝绸在秘鲁的价格只有西班牙制品价格的三分之一。明朝丝绸不仅泛滥于美洲市场,夺取了西班牙丝绸在美洲的销路,甚至绕过大半个地球,远销西班牙本土,在那里直接破坏西班牙的丝绸生产。
“马尼拉大帆船”造成的经济和金融后果是,大明帝国凭借着在丝绸、瓷器等方面无与匹敌的制造业和出口,与任何国家进行贸易都是顺差。因此,正如印度总是短缺白银,明朝则是最重要的白银净进口国,用进口美洲白银来满足它的通货需求。美洲白银或者通过欧洲、西亚、印度、东南亚输入中国,或者用从阿卡普尔科出发的马尼拉大帆船直接运往中国 。
“马尼拉大帆船”的货源来自福建沿海的自由贸易港——月港(以后升格为海澄县),由于它的繁荣,一直有“小苏杭”的美誉。随着贸易的发展,福建商人逐渐移居马尼拉,专门从事贸易中介业以及其他工商业。因此史家评论说,马尼拉不过是中国与美洲之间海上丝绸之路的中转站,“马尼拉大帆船”严格说来是运输中国货的大帆船。美国历史学家苏尔兹(WilliamLytleSchurz)在《马尼拉大帆船》(TheManilaGalleon)中指出:“中国往往是大帆船贸易货物的主要来源,就新西班牙(墨西哥及其附近广大地区)的人民来说,大帆船就是中国船,马尼拉就是中国与墨西哥之间的转运站,作为大帆船贸易的最重要商品的中国丝货,都以它为集散地而横渡太平洋。在墨西哥的西班牙人,当无拘无束地谈论菲律宾的时候,有如谈及中华帝国的一个省那样。”
无论是澳门—果阿—里斯本航线,澳门—长崎航线,还是月港—马尼拉—阿卡普尔科航线,当时大明帝国出口的商品都是以生丝、丝绸、棉布为主,而进口的只有少量的香料之类,葡萄牙、西班牙始终处于贸易逆差之中,中国则始终处于贸易顺差之中。贸易的不平衡,导致对方不得不支付巨额的白银货币。因此这种贸易被外国学者称为“丝—银对流”或“丝—银贸易”。这种状况也延续到了后来的清朝,持续了近两个半世纪,美洲的白银与日本的白银大量流入中国,成为当时全球化贸易中一道独特的风景。
在16、7、8世纪间,每年由大帆船自美洲运往菲律宾的银子,有时多达四百万西元,有时只有一百万西元,但以二三百万西元的时候为居多……到了1765年2月10日马尼拉最高法院检察长向西班牙国王上奏说:“自从菲律宾群岛被征服(1565年)以来,运到这里的银子已经超过二万万西元。”其后,依照德科民(DeComyn)的计算,在由1571年至1821年的二百五十年中,自西属美洲运抵马尼拉的银子,共为四万万西元。这四万万西元(即比索)当中,至少有一半甚至更多一些流入了中国。
从贸易角度看,马尼拉大帆船代表着一条特殊的流通路线。美洲白银1572年开始一次新的分流,马尼拉大帆船横跨太平洋,把墨西哥的阿卡普尔科同菲律宾的马尼拉连接起来,运来的白银用于收集中国明朝的丝绸和瓷器,印度的高级棉布,以及宝石、珍珠等物。他认为这种远程贸易对中国东南沿海经济发展起到巨大影响。从事对外贸易的大明国商人在1638年日本实行闭关锁国后,同荷兰商人一样,甚至比后者更加有效地参加与日本列岛的丝绸和白银的贸易;他们在马尼拉接收大帆船从阿卡普尔科运来的白银;大明帝国始终派人出外经商,中国明朝的工匠、商人和货物深入南洋群岛每个角落。
由于中国出口的商品如生丝、丝织品、棉布、瓷器等,主要来自太湖流域,以及东南沿海地区,巨额白银资本的流入,毫无疑问刺激了这些地区经济的蓬勃发展,市场机制的日益完备。全汉升不无感慨地说:“由此可知,在近代西方工业化成功以前,中国工业的发展,就其使中国产品在国际市场上具有强大的竞争力来说,显然曾经有过一页光荣的历史。”这是值得深入探究的历史课题。这几年来,李伯重《江南的早期工业化(1550—1850年)》,以及彭慕兰(KennethPomeranz)《大分流:欧洲、中国及现代世界经济的发展》,就是为此而作出的努力,令人耳目一新。给人印象最深的一点就是,在欧洲工业革命发生以前,中国江南的经济水平是领先于欧洲的,至少并不比欧洲落后。
由于马尼拉大帆船的货物主要来源于中国,以风靡全球的中国生丝与丝绸为主,因此墨西哥人直接把马尼拉大帆船叫做“中国船”(China Ship)。这是名副其实的。因为马尼拉大帆船装运的货色,大多是中国东南沿海的平底帆船运来的。例如,1685年有17艘来自中国的平底帆船到达马尼拉,1686年有27艘,1687年有15艘。这些平底帆船运来的货色,装上马尼拉大帆船,横渡太平洋,抵达墨西哥的阿卡普尔科港,销往美洲各地。
西班牙在征服了美洲殖民地之后,又在亚洲的菲律宾建立起殖民地,把他们梦寐以求的中国的丝绸等商品,从马尼拉运往阿卡普尔科,开辟了一条“太平洋丝绸之路”,谱写了绵延两个半世纪的中国与美洲贸易的辉煌篇章。
一位名叫W.L.Schurz的美国学者1939年出版的题为《马尼拉大帆船》的著作这样写道:“中国往往是大帆船贸易货物的主要来源。就新西班牙(墨西哥及其附近的广大地区)的人民来说,大帆船就是中国船,马尼拉就是中国与墨西哥之间的转运站,作为大帆船贸易的最重要商品的中国丝货,都以它为集散地而横渡太平洋。在墨西哥的西班牙人,当无拘无束的谈及菲律宾的时候,有如谈及中华帝国的一个省那样。就马尼拉方面来说,每年航经中国沿海的商船,就是它的繁荣基础。”
大约在1530年以前,西班牙美洲殖民地已有丝织业。自从马尼拉大帆船运来了质量精美、价格低廉的中国生丝和绸缎,当地的丝织业就此趋于衰落。1600年,西班牙当局对当地的养蚕户加以限制,断绝了本地蚕丝的供应,由源源不断输入的中国生丝为墨西哥工厂提供原料。1637年,墨西哥一处一家以中国生丝为原料的丝织厂的工人达到14000人,中国生丝销售数量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这种情况是汉唐时代的丝绸之路不可同日而语的,马尼拉大帆船的运输量,是那种穿越沙漠地带的骆驼商队无法比拟的。法国年鉴派历史学家布罗代尔的名著《15至18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把马尼拉大帆船作为近代意义的跨越洲际的远程贸易,纳入全球经济的视野来考察。他说,16世纪,各种因素协力促成的运动,是从中国前往美洲,马尼拉大帆船代表着一条特殊的流通路线,这是一种资本巨大的远程贸易,形成了跨越太平洋的“丝-银”对流。
于是乎,巨额白银货币源源不断流入中国。16世纪末至17世纪初,经过菲律宾流入中国的美洲白银货币,每年都在100万比索至300万比索之间,有的学者估计,这一时期流入中国的美洲白银在57500~86250千克之间。数量之大,令人惊讶。
这种现象,以前中国历史学家很少关注,一般人更是闻所未闻。1969年,全汉升在香港《中国文化研究所学报》发表论文——《明清间美洲白银的输入中国》,开始让中国人看到了一个湮没已久的辉煌时代。全汉升利用大量原始资料,对此进行精深的分析,告诉我们这样一个结论:
——从1565年到1815年的两个半世纪中,西班牙美洲殖民地当局每年都派遣1至4艘大帆船,来往于阿卡普尔科与马尼拉之间,每年运往马尼拉的白银在100万比索至400万比索,用来购买中国的生丝、绸缎等商品。1571年至1821年间,从美洲运往马尼拉的白银货币共计4亿比索,其中1/2流入了中国。
这一研究成果受到西方学者的广泛关注,布罗代尔在《15至18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中的说法:“一位中国历史学家最近认为,美洲1571~1821年间生产的白银至少有半数被运到中国,一去而不复返”,便是援引全汉升的结论。
中国在对外贸易中长期处于结构性顺差之中,反映了当时中国的经济优势。前几年曾经轰动一时的美国学者弗兰克的著作——《白银资本——重视经济全球化中的东方》,研究1500~1800年间的全球经济,把欧洲国家在与中国的贸易存在的结构性贸易逆差,戏称为“商业上的‘纳贡’”。他写道:“‘中国贸易’造成的经济和金融后果是,中国凭借在丝绸、瓷器等方面无与匹敌的制造业和出口,与任何国家进行贸易都是顺差”;“外国人,包括欧洲人,为了与中国人做生意,不得不向中国人支付白银,这也确实表现为商业上的‘纳贡’”。弗兰克由此得出结论:1500年至1800年,“经济全球化中的东方”是世界经济的中心,换句话说,在欧洲工业革命之前,世界的经济中心不在欧洲,而在亚洲,特别是中国。
此言一出,引起西方学者极大的争议。当时的经济中心究竟在哪里,可以讨论。但是中国经济曾经有过的辉煌,却是不争的事实。个中缘由,全汉升在《略论新航路发现后的海上丝绸之路》中说得很明白了:“在近代工业化成功以前,中国工业的发展,就其使中国产品在国际市场上具有强大的竞争力来说,显然曾经有过一页光荣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