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11-01 11:38
《对雪》是唐代诗人杜甫创作的一首五言律诗。这首诗作于安史之乱诗人被陷长安之时,抒写对雪独坐的情景。首联写唐军惨败的场景和自己困居长安的愁绪,中间两联转写雪景和自己生活困窘的情景,尾联再写到对时局和家人的忧念。诗人有层次地抒发了对世乱时危的忧虑、贫寒交加的窘迫以及牵挂亲人的忧思,并将沉痛、苦闷、忧愁、无聊等种种复杂心情,与薄暮乱云、急雪回风的景象交融在一起,形成悲凉伤感的浓重气氛。全诗以“愁”贯穿,绘景兼寓时局,含蓄蕴藉又贴切自然;叙事浅近,以细节突出典型环境,语意凝厚。
对雪
战哭多新鬼⑴,愁吟独老翁⑵。
乱云低薄暮⑶,急雪舞回风⑷。
瓢弃樽无绿⑸,炉存火似红⑹。
数州消息断⑺,愁坐正书空⑻。
⑴战哭:《后汉书·陈宠传》载,陈宠为广汉太守,“先是雒县城南,每阴雨,常有哭声闻于府中。积数十年,宠闻而疑其故,使吏案行。还言:‘世衰乱时,此下多死亡者,而骸骨不得葬,傥在于是?’宠怆然矜叹,即敕县尽收敛葬之。自是哭声遂绝。”新鬼:指在陈陶、青坂之战新近牺牲的战士。
⑵老翁:杜甫自称。
⑶薄暮:接近日落,傍晚。
⑷回风:旋转的风。
⑸瓢:指酒瓢,古时取酒之具。樽:盛酒器。绿:酒的代称,因酒色绿。
⑹火似红:指有炉而无火。
⑺数州:包括发生战事和亲人所在的地区。消息:指战事进行情况和妻子弟妹的近况。
⑻书空:指手在空中虚划字形。《晋书·殷浩传》载,东晋中军将军殷浩,北伐失利,被黜放,谈咏不绝,整天往空中书写“咄咄怪事”四字。
战争失败为许多新战死的人哭泣,我这孤独的老人愁苦地低吟。
傍晚时分散乱的乌云低垂,急雪在回旋的风中狂舞。
扔掉酒葫芦杯中没有滴酒,火炉空在却觉得炉火殷红。
好多州郡消息被隔断,哀愁地坐着用手在空中划着字。
此诗写于唐肃宗至德元年(756),和《月夜》《春望》等篇一样都是作者身陷长安时的作品。当时杜甫在逃难途中被安史叛军抓住,解往长安。在长安时,杜甫不断听到战败的消息。这年十月二十一日,丞相房琯率军进攻盘踞长安的安史叛军,战于陈陶,唐军大败,死伤四万余人。房琯本欲率余部与叛军对垒,但在监军宦官邢廷恩的催促下,两天后再次仓促出战,又败于青坂,伤亡惨重。陈陶之战,唐军大败,叛军大胜,杜甫在《悲陈陶》一诗中有这样的描写:“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野旷天清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叛军来势嚣张,长驱直入,占领了唐王朝的许多地区,杜甫写作此诗时,长安已沦陷,诗人也落入贼手,求死不得,求生艰难,只好忍气吞声在贼军手下苟且度日。心中苦况,敢怒而不敢言,焦急而又无奈。全国形势依然是一片混乱,动荡不定,老杜流落长安,失去了与亲人的联系;天下百姓也和杜甫一样流离失所,苦不堪言。面对如此复杂艰险的形势,诗人愁思满怀而又无可奈何。
这首诗的内容是写一个冬天的黄昏,风雪交加,诗人在困境中独坐;面对着当前叛军猖獗,官军屡败的国家形势,想到自己生活的艰难,心情十分愁苦。全诗沉着凄婉,极其细致地表现了诗人对环境的感受和对国事的深切关注。在写作上,首尾用赋,中述情景,在咏雪写景诗中别具一格。
开头两句即对仗,以对照手法写出诗人对国事的忧虑和困居长安的愁苦心情。“战哭”句,用东汉陈宠事。这个由于骸骨未收而阴天鬼哭的故事,在古典诗文中,常被用来形容因战争而造成大量死亡的惨景,如李华《吊古战场文》:“往往鬼哭,天阴则闻”,诗人《兵车行》:“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都是“战哭”一句最好的注释。“多新鬼”三字,则是对官军陈陶、青坂两次大败的沉痛概括。五个字,写出了官军伤亡的惨重,渗透着作者的悲愤之情。
第二句,由国事而转入写自己。其实这时作者才四十五岁,正是壮盛之年、但由于长期政治失意,生活潦倒,已折磨得老气横秋,同时也因心境悲愁,自感衰老,竟以垂垂老翁自许了。老翁而曰“独”,不只和上文的新鬼之“多”形成强烈的对照,表达出自己的痛悼之情,而且还暗示出自己处境的艰难。处境既不佳,心绪又极坏,百无聊赖,只有作诗排遣,这就是“吟”。这个“吟”字,正是诗人一种无可奈何心情的流露,正所谓“长歌之哀,过于痛哭”(柳宗元《对贺者》),诗人所“吟”的,正是对国家命运的深深忧虑,是对自己羁愁老境的无限痛苦,所以为“愁吟”。
三、四两句推开愁情而转写雪景。写一个冬天的黄昏,阴云密布,天色晦暗,北风呼啸,一场大雪正纷纷扬扬地飘落。朔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这种景色,对于忧愁独坐的诗人来说,就更觉其不堪忍受了。这两句雪景描写,意境旷茫辽远,而其用意,则在于借这种境界来展示诗人孤独寂寞的心绪。这种借风雪来衬托人物的内心世界,是古典诗歌一种常用的表现手法。此篇所描写的乱云低渡,急雪飞舞的雪景,既点醒诗题,同时又借“乱云”“薄暮”“急雪”“回风”这些景物来渲染出环境气氛的阴沉凄暗,烘托出诗人孤独悲凉的心情。
风雪交加,天色昏暗,窗口独坐,对景伤情,自然容易使人想到借酒浇愁,借炉取暖了。于是就有了下面两句生活窘境的描写。酒瓢扔在一边,酒坛早已空底朝天了;炉子呆在一旁,也早不见半点火星了。明明是炉膛无火,然而诗人却异想天开,说是“炉存火似红”,冷冰冰的炉膛里好象有一团红红的炭火。这和安徒生童话中的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冷极的雪夜擦燃一根火柴,觉得自己仿佛坐在一个装着闪亮的大火炉的面前一样,完全是一种幻觉。可是这种幻觉,和人的生活、人的需要、人的意愿是有密切关系的。它就像长途跋涉的人找不到水喝,而梦见石头底下流出一股清泉来一样,是人们的希望和明知希望不能实现时的心理的特殊的反映形式。而这种亦真亦幻的描写,比平铺直叙更能深刻地揭示人物的内心活动,使人更容易体会到诗人生活的困苦,从而收到更为强烈的艺术效果。
结尾两句收回放开的笔锋,由雪景、困境再写到对时局和家人的忧念。此时,叛军军势正锐,河北各州尽为所据,“每破一城,城中衣服、财贿、妇人皆为所掠。男子、壮者使人负担,羸、病、老、幼皆以刀槊,戏杀之”(《资治通鉴》)。在这种情况下,诗人除了忧念国家之外,自然更加挂念羁留在敌占区而无消息的弟妹了。诗人曾经在《得舍弟消息二首》中具体地诉说了这种惊恐不安的心情:“烽举新酣战,啼垂旧血痕。不知临老日,招得几人魂?”“生理何颜面,忧端且岁时。两京三十口,虽在命如丝。”然而,在当时并没有什么办法,唯有独抱幽怀,愁坐书空而已。“书空”,用晋人殷浩的典故。这里则是用来表示诗人内心极度苦闷而又无能为力的心情。它和诗人《清明二首》“寂寂系舟双下泪,悠悠伏枕左书空”的“书空”用意相同。王嗣奭说:“琯贤相,天下望其有为,今乃败衄,故书空以为怪事。”(《杜臆》)其说虽可通,但与上句数州消息断绝,语意辞气不相连属,所以仍觉不妥。
这首五律,在结构上有些特别。一般律诗常常是上段写景,下段写情;或上段写情,下段写景。此篇却是外虚中实,即首尾两联抒情,中间两联写景。这在咏雪律诗的写法上是一种独创。全诗以“愁”贯穿,绘景、叙事、抒怀无不表现出诗人忧国忧民的情怀。绘景兼寓时局,含蓄蕴藉又贴切自然;叙事浅近,以细节突出典型环境,语意凝厚。杜甫五言一改六朝时期“优柔善人,婉而多风”的艺术特色,“才力标举,纵横挥霍”,诗风为之一变。尤其是“感时伤乱忧黎元”(沈德潜《说诗醉语》)之作,感情真挚,不愧为诗之大家。
元代方回《瀛奎律髓》:他人对雪必豪饮低唱,极其乐。唯老杜不然,每极天下之忧。
明代钟惺《唐诗归》:一“似”字写得荒凉在目,此老真精于穷者。
明末清初王嗣奭《杜臆》:“乱云”一联,写雪景甚肖,而自愁肠出之,便觉凄然。此诗起兴于雪,则“乱云”二句,兴也;而首尾皆赋也,别是一格。曰“愁吟”,曰“愁坐”,正以愁思之极,不觉其复也。
清代仇兆鳌《杜诗详注》:此诗中间咏雪,前后俱叹时事,正是有感而赋古耳。前曰“愁吟”,伤官军之新败;末云“愁坐”,伤贼势之方张。
清代朱之荆《增订唐诗摘钞》:他诗多前写景,后写情,此独外虚中实,亦变格也。
清代浦起龙《读杜心解》:上提伤时之意,递到雪景;下借对雪之景,兜回时事。虽似中间咏雪,隔断两头,实则中皆苦况,正是琯摄两头也。
清代杨伦《杜诗镜铨》:李子德云:苦语写来不枯寂,此盛唐所以擅长。正如善画者,枯木寒鸦,一倍有致。邵云:沉着凄婉(“战哭”四句)。写意中妙(“炉存”句)。
清代沈德潜《唐诗别裁》:三四句对雪之景,余俱感怀。
清代洪仲《苦竹轩杜诗评律》:余尝谓老杜此诗题外来题外去。语虽近诞,友人转为知言,总因此老铸题之妙耳。若如今人作此对雪,下必赘题曰怀某事,则亦何所更伸吾喙哉!因想今人诗味之短,以铸题长;古人诗味之长,以铸题短。
清代万俊《杜诗说肤》:劈头一句何等凄惨伤心,此知者又独老翁一人,此老必至愁死矣。看其对雪久坐之时,强裁诗以排遣,聊咄咄以书空。殆所谓“酌彼金垒”者乎?
近代李庆甲《瀛奎律髓汇评》:查慎行:此老杜陷贼中作,非豪饮低唱时也。观起结自见。何焯:樽无酒,炉无火,变换得妙。纪昀:“尊无绿”三字乃凑对下句,实不大方。此亦系于所遇。
杜甫(712—770),字子美,尝自称少陵野老。举进士不第,曾任检校工部员外郎,故世称杜工部。是唐代最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宋以后被尊为“诗圣”,与李白并称“李杜”。其诗大胆揭露当时社会矛盾,对穷苦人民寄予深切同情,内容深刻。许多优秀作品,显示了唐代由盛转衰的历史过程,因被称为“诗史”。在艺术上,善于运用各种诗歌形式,尤长于律诗;风格多样,而以沉郁为主;语言精炼,具有高度的表达能力。存诗一千四百多首,有《杜工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