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6-17 17:10
六言诗是古代中国诗歌体裁的一种,属于旧诗。全诗都是六个字一句,不太流行。在《诗经》中已有萌芽。其后诗人也偶尔写过六言四句的短诗,如王维的《田园乐》:“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花落家僮未扫,鸟啼山客犹眠。”
关于六言诗的起源,有7种说法:
1.起于“诗”“骚”说。东晋虞挚《文章流别论》云:“六言者,‘我姑酌彼金罍’之属是也。乐府亦用之。”[2]虞挚的这种宗经的说法历来不乏唱和的,如刘勰、赵翼等。今人唐爱霞在研究六言诗时也提出了六言诗是对“诗”“骚”的继承之观点。
《诗经》《楚辞》确实是我国诗歌历史上的爆炸性质的起点,所以学界努力在后世的文体中去寻找这两部诗集流变后的踪迹,以此来证明一切诗体皆源于“诗”“骚”。
2.起于“谷永”说。南朝梁任昉 《文章缘起》谓有 “六言诗,汉大司农谷永作”。这一说法也被许多后人作直接的转述,不过都缺少应有的论证。
3.起于“东方朔”说。东方朔无完篇而有残句六言存世。李善注《文选》和左思的《咏史八首》时引注了东方朔的六言句子 “合樽促节相娱”“计策弃捐不收”两句。
4.起于“梁鸿”说。梁鸿有《五噫歌》和《适吴诗》传世:
《五噫歌》
陟彼北芒兮,噫!顾览帝京兮,噫!宫室崔嵬兮,噫!人之劬劳兮,噫!辽辽未央兮,噫!
《适吴诗》
逝旧邦兮遐征,将遥集兮东南。心惙怛兮伤悴,忘菲菲兮升降。欲乘策兮纵迈,疾吾俗兮作谗。竞举枉兮措直,咸先佞兮唌唌。固靡惭兮独建,冀异州兮尚贤。聊逍遥兮遨嬉,缵仲尼兮周流。傥云暏兮我悦,遂舍车兮即浮。过季札兮延陵,求鲁连兮海隅。虽不察兮光貌,幸神灵兮与休。惟季春兮华阜,麦含英兮方秀。哀茂时兮逾迈,愍芳香兮日臭。悼吾心兮不获,长委结兮焉究。口嚣嚣兮余讪,嗟恇恇兮谁留。
5.起于“孔融”说。这种说法是站在目前所拥有的材料上所提出的相对保守而谨慎的一种看法。主要依据于孔融传世的三首较为成熟的六言诗:
汉家中业道微,董卓作乱乘衰,僭上虐下专威,万官惶怖莫违,百姓惨惨心悲。
郭李分争为非,迁都长安思归,瞻望关东可哀,梦想曹公归来。
从洛到许巍巍,曹公忧国无私,减去厨膳甘肥,群僚率从祁祁,虽得俸禄常饥,念我苦寒心悲。
6.起于“傅玄”说。明代张溥所提《汉魏六朝百三家集·傅鹑觚集题辞》中有“晋代郊祀宗庙乐歌,多推傅休奕。顾其文采,与荀、张等耳。《苦相篇》与《杂诗》二首颇有《四愁》《定情》之风。《历九秋篇》读者疑为汉古辞,非相如、枚乘不能作。其言文声永,诚诗家六言之祖也。”
7.起于“民歌”说。
今人马海祥认为:“像五言诗产生于民歌一样,六言诗当也是产生于民间,即应在文人六言诗产生之前,民间已有较完整的六言民歌了。”并引司马迁《史记·佞幸传》所载谚语:“力田不如逢年,善任不如遇合”。作为民歌六言之依据。
六言散句最早散见于《诗经》。其中有单句,亦有偶句。如“室人交遍谪我”、“室人交遍摧我”(《邶风·北门》),“行役夙夜无已”、“行役夙夜无寐”(《魏风·陟岵》),“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豳风·七月》),“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漪”(《魏风·伐檀》)。正是因为《诗经》中有这么多的六言句,挚虞和刘勰论六言诗的起源,才追根溯源到这里。但是,《诗经》中的六言诗仅是散句,既比较少见,又没有两句以上的六言句连续出现的情况。所以,如果以为在《诗经》时代就已经出现了完整的六言诗,显然缺少足够的证据。
到了《楚辞》,六言句不仅较为常见,而且有连续四句以上的情况出现。《离骚》的基本句式是上七下六,如“驷玉虬以乘笲兮,溘埃风余上征。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玄圃。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吾令羲和珥节兮,望崦嵫而勿迫”。这样一种句式,如果去掉上句的“兮”字,实际上已经具备了六言诗的雏形。《九辩》中甚至出现了连续的六言句:“慷慨绝兮不得,中瞀乱兮迷惑。私自怜兮何极,心怦怦兮谅直。”这是一个很值得注意的现象。因为,作为一种诗歌体式,如果能够独立成为一首诗,至少应该有四句以上,否则只能算是诗句,而不能算是一首完整的诗歌。可以说,《离骚》的上七下六句式及《楚辞》中大量出现的整齐的六言句,为六言诗走向成熟奠定了基础。
两汉诗歌以五言和杂言为主。六言句虽较常见,但多是散句。如清调曲《董逃行》有“山头危险大难”、“百鸟集来如烟”、“小复前行玉堂”、“陛下长生老寿,四面肃肃稽首,天神拥护左右”;杂曲歌辞《悲歌》有“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瑟调曲《妇病行》有“莫我儿饥且寒,有过慎莫笪笞”等六言句。与《楚辞》不同的是,汉乐府中的六言散句多是实词,“兮”、“之”、“其”、“乎”等虚词已较少见。这一变化是六言诗逐步走向成熟的一个显著标志。梁鸿有《五噫歌》和《适吴诗》,皆是六言。《适吴诗》与《楚辞》中的六字句相类,因每句都使用“兮”字,故可以骚体视之。
东汉文人的抒情小赋有很多整齐的六言句。如果独立出来,就是颇为严整的六言诗。如:
游都邑以永久,无明略以佐时;徒临川以羡鱼,俟河清乎未期。感蔡子之慷慨,从唐生以决疑。谅天道之微昧,追渔父以同嬉。超尘埃以远逝,与世事乎长辞。(张衡《归田赋》)
感平生之游处,若埙篪之相须;何今日之两绝,若胡越之异区?顺笼槛以俯仰,窥户牖以踟躇;想昆山之高岳,思邓林之扶疏;顾六翮之残毁,虽奋迅其焉如?心怀归而弗果,徒怨毒于一隅。苟竭心于所事,敢背惠而忘初?托轻鄙之微命,委陋贱之薄躯;期守死以报德,甘尽辞以效愚;恃隆恩于既往,庶弥久而不渝。(祢衡《鹦鹉赋》)
这些段落不仅都是整齐的六言句,而且讲究韵律,注重对仗,与成熟的六言诗几无差别,对六言诗的形成产生了深远影响。
从《诗经》中偶尔可见的六言散句,到《楚辞》中六言连句的频繁出现,再到两汉乐府较少使用虚词的六言句,最后到梁鸿的《五噫歌》、《适吴诗》和东汉文人抒情小赋中出现的六字句段落,可以清楚地看出六言诗发展演变的轨迹。尽管规范的六言诗直到建安时期才出现,但建安之前六言散句在句式、用词、音节、韵律等方面的发展变化,却预示着六言诗演进的基本方向,使完整规范的六言诗的出现成为水到渠成之事。
完整而规范的六言诗是在建安时期才出现的。现存最早最完整的六言诗,是孔融的三首六言诗。孔融是建安七子之一,诗文俱享名于当时。在诗歌创作上,他在借鉴《诗经》、《楚辞》和两汉乐府六言散句的基础上,创作出了完整的六言诗:
汉家中叶道微,董卓作乱乘衰,僭上虐下专威,万官惶怖莫违,百姓惨惨心悲。
郭李纷争为非,迁都长安思归。瞻望关东可哀,梦想曹公归来。
从洛到许巍巍,曹公忧国无私,减去厨膳甘肥。群僚率从祁祁,虽得俸禄常饥,念我苦寒心悲。
其诗叙汉末历史,从董卓胁持汉献帝迁都长安写起,接着写郭汜、李傕为争权夺利而起内讧,最后写曹操奉汉献帝都许,切言时事,爱憎分明,格调悲凉,堪称诗史。徐公持先生以为,孔融的这三首六言诗“作于建安元年,时作者始被征,到许任职,诗中热情赞扬曹操,谓:'瞻望关东可哀,梦想曹公归来。’'从洛到许巍巍,曹公忧国无私。’表现当时对曹操的极大信任和期待。从诗体角度言,此为中国诗歌史上最早的完整的六言体作品,因此具有重要意义”。⑤
孔融的六言诗是对传统的四言、五言诗歌体式的拓展。三诗同押上平声微韵,一韵到底,表明孔融是有意为六言,且可能是同时所作;其叙事循时间先后娓娓道来,感情丰沛,爱憎分明;其语言凝练省净、简洁明快,不像之前的六言散句那样多使用衬字。此诗重叙事抒情,而不重意象造境,显然是继承了《诗经》和两汉民间乐府的传统;诗中多用叠字,如“巍巍”、“惨惨”、“祁祁”,则有两汉文人乐府遗风。
孔融之后,曹丕、曹植兄弟皆有六言诗传世。曹丕有六言诗三首,其中《黎阳作诗》和《令诗》是规范的六言诗;《寡妇诗》形式为六言,但因每句第四字为“兮”字,因而可视为六言别体。《黎阳作诗》是曹丕早晨经过黎阳,准备东渡黄河时所作。诗人在黎山之上四面望去,“北观故宅顿倾,中有高楼亭亭,荆棘绕蕃丛生。南望果园青青,霜露惨凄宵零”,不由得生出“彼桑梓兮伤情”的感慨。《令诗》是曹丕即将称帝时所作,前三句“丧乱悠悠过纪,白骨纵横万里,哀哀下民靡恃”,表达了对即将禅位的汉献帝的谴责之意,而“吾将以时整理”之句,不经意间流露出诗人志在天下的抱负和雄心。
如果说孔融的六言诗三首是六言诗的开山之作,那么,曹植的《妾薄命》则是建安时期六言诗的扛鼎之作。《乐府诗集》载有曹植《妾薄命》二首:⑥
携玉手喜同车,北上云阁飞除。钓台蹇产清虚,池塘观沼可娱。仰泛龙舟绿波,俯擢神草枝柯。想彼宓妃洛河,退咏汉女湘娥。(其一)
日月既逝西藏,更会兰室洞房。华灯步障舒光,皎若日出扶桑,促樽合坐行觞。主人起舞娑盘,能者穴触别端。腾觚飞爵阑干,同量等色齐颜。任意交属所欢,朱颜发外形兰。袖随礼容极情,妙舞仙仙体轻。裳解履遗绝缨,俯仰笑喧无呈。览持佳人玉颜,齐举金爵翠盘。手形罗袖良难,腕若不胜珠环,坐者叹息舒颜。御巾糦粉君傍,中有霍纳都梁,鸡舌五味杂香,进者何人齐姜,恩重爱深难忘。召延亲好宴私,但歌杯来何迟。客赋既醉言归,主人称露未?。(其二)
二诗写男女欢会之情,极尽绸缪。萧涤非先生对此诗评价甚高。他说:“六言诗,任昉云始自汉谷永,然今不传。传者有孔融所作三首,无可观。后之为六言者,若傅玄《董逃行历九秋篇》,庾信《怨歌行》,王褒《高句丽》等,盖皆出于子建。至唐乃变为韦应物、刘长卿、王建诸人之《调笑令》与《谪仙怨》。”⑦萧涤非把曹植这首六言诗放在六言诗歌发展史上来评价其价值和作用,指出了对其后六言诗创作的深远影响。
六言诗发展到建安时期,逐渐趋于成熟。这一时期不仅出现了完整的六言诗,出现了以孔融和曹丕、曹植兄弟为代表的六言诗作家,而且出现了曹植《妾薄命行》这样在中国诗歌史上很有影响的作品。从诗歌发展史的角度而言,孔融有创体之功,曹氏兄弟则通过他们的六言诗创作以及他们特殊的身份扩大了六言诗的影响,为六言诗的进一步发展赢得了空间。
孔融、曹丕、曹植之后,六言诗创作上较有成就者,主要有三国魏嵇康,西晋傅玄、陆机,东晋庾阐,南朝宋谢晦,梁简文帝萧纲、昭明太子萧统,北周王褒、庾信。他们的六言诗既有古诗、古风和歌行,又在形式上有新的探索,为六言诗歌各体的形成做出了重要贡献。
嵇康有六言古诗10首,每首皆是四句。其中《惟上古尧舜》、《唐虞世道治》、《东方朔至清》、《楚子文善仕》、《老莱妻贤明》、《嗟古贤原宪》六首,咏赞古时明君贤相、圣贤高士,表达了对古代圣贤的钦敬之意。《智慧用有为》、《名与身孰亲》、《生生厚相招》、《名行显患滋》四首,则是人生经验教训的总结,寓有作者的人生经历和丰富的生活哲理。嵇康的时代,“声律说”尚未出现,但嵇康的六言诗不仅契合韵律,而且每首皆是四句,具备了六言绝句的基本形式,为六言绝句的出现提供了基本范式。
傅玄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六言诗作数量最多的诗人,有六言歌行《董逃行》12首。关于此诗的作者,主要有三种说法:一种以为是汉代古辞;一种以为前10首是梁朝简文帝萧纲所作,后两首是傅玄之所;一种以为全是傅玄所作。萧涤非先生确定此诗为傅玄所作,并在《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一书中对此诗的作者问题作了辨证。⑧就其内容而言,此诗属于拟代之作,可以不论。在艺术形式方面,此诗最值得注意的有三点:一是每章皆是五句,起句仿骚体,基本句式是上三下二,中间连缀以“兮”字,如“历九秋兮三春”、“奏新诗兮夫君”等;二是除首句外,其余四句很少用虚词衬字;三是句句押韵,一韵到底。所有这些特点都表明,六言诗歌发展到傅玄这里,基本上还保留着古诗和骚体的风貌,尤其是每章五句,首句用“兮”字,明显地表现出尚未摆脱骚体诗的影响。
陆机有两首歌行体六言诗。《董逃行》表现的是自汉乐府以来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情怀;《上留田行》表现的是羁旅之情和悼逝之思。在艺术技巧方面,陆机的六言诗已经注意到对仗,如“鸣鸠拂羽相寻,仓庚喈喈弄音”(《董逃行》),“骏马陟原风驰,轻舟泛川雷迈”(《上留田行》),对仗颇工,为六言诗向近体诗发展作了必要的准备。
庾阐和湛方生皆有六言诗行世。庾阐有《游仙诗》10首,其中6首是用六言写成,每首四句,皆是吟咏仙道之作。庾阐生活在玄风大畅的东晋,又是谈玄名家,其诗表现出作者向往自然、物我俱忘的心境,显示出东晋玄学和老庄思想的深刻影响。湛方生的《秋夜诗》属“悲秋”之作,但诗人在“悲秋”之时却畅言玄理。其诗虽仅存残篇,但在东晋玄言诗史上却值得引起注意。
南朝宋谢晦的《悲人道》是六言诗歌发展史上惟一的长篇六言古风。据《宋书》本传记载,谢晦与徐穆之、傅亮等人友善,徐、傅执掌朝中大权,谢晦拥重兵居荆州。宋文帝即位,诛杀徐穆之、傅亮,起兵讨伐谢晦。谢晦惧不能免,起兵向京师,兵败被俘,于宋文帝元嘉三年(426)被杀。此诗就是他在被俘后押送京师的路上所作。全诗长达150余韵,反反复复“悲人道之实难,哀人道之多险,伤人道之寡安”,表现出对艰难人生的无限感慨。此诗感情丰沛,音节铿锵,颇多警世之语,是诗人人生经验的总结,寓有深刻的哲理。
梁陈以后,六言诗歌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出现了六言三韵和六言律的雏形。梁昭明太子萧统的《貌雪诗》是最早的六言三韵,其诗云:
既同眐梅英散,复似太谷花飞。
密如公超所起,皎如渊客所挥。
无羡昆岩列素,岂匹振鹭群归。
此诗模拟飞雪之状,极善联想,曲尽其妙。全诗隔句押韵,对仗工整,用典巧妙,具备了六言三韵的基本特征,勘称最早的六言三韵。北周的王褒亦有六言三韵:
萧萧易水生波,燕赵佳人自多。倾杯覆碗*,*,,垂手奋袖婆娑。不惜黄金散尽,只畏白日蹉跎。(《高句丽》)
此诗前二句用典,中二句绘形,尾二句言情,自然衔接,一气呵成;后四句既工于对仗,又形神兼具。
梁简文帝萧纲的《倡楼怨节诗》共八句,可视作六言律诗的雏形。到了北周庾信的《怨歌行》和《舞媚娘》,则初步具备了六言律诗的基本特征:
家住金陵县前,嫁得长安少年。
回头望乡泪落,不知何处天边?
胡尘几日应尽,汉月何时更圆?
为君能歌此曲,不觉心随断弦。(《怨歌行》)
朝来户前照镜,含笑盈盈自看。
眉心浓黛直点,额角轻黄细安。
只疑落花慢去,复道春风不还。
少年惟有欢乐,饮酒那得留残。(《舞媚娘》)
这两首六言诗虽然属于歌行体,却初步具备了律诗的基本特征:隔句押韵,讲究平仄,注重对仗。如“胡尘几日应尽,汉月何时更圆”、“眉心浓黛直点,额角轻黄细安”、“只疑落花慢去,复道春风不还”数句,平仄和韵,对仗甚工,在魏晋南北朝六言律诗创作中独具特色。
如果说建安时期至齐梁之前的六言诗仅仅是具备了六言的形式,较少注重韵律、平仄和对仗,不少作品还不时地夹杂一些虚词衬字的话,那么,经历了魏晋至南朝齐梁三百多年的发展,到了梁简文帝、昭明太子和北周王褒、庾信,六言诗已经趋于成熟。他们的六言诗不仅在艺术形式和创作手法上为六言律、绝提供了标准的范本,而且对唐以后六言各体的定型产生了深远影响。
到了唐代,六言诗和五、七言诗歌一样,逐步发展成为格律诗。六言绝句最具代表性的是王维的《辋川六言》。《辋川六言》是王维隐居辋川时所作,描摹的是田园风光,表现出诗人隐居田园的快乐心境。让我们看一看下面这首诗:
采菱渡头风急,杖策村西日斜。
杏树坛边渔父,桃花源里人家。
诗歌采取移步换景的手法,通过对采菱渡头、村西、杏树坛边三处景物——风急、日斜、垂钓渔父——的描写,自然而然地引出了“桃花源里人家”这样一种理想化的境界。此诗除第二句是传统的“二二二”句式外,其他三句皆是“四二”句式,具体可划分为:采菱渡头/风急,杖策/村西/日斜。杏树坛边/渔父,桃花源里/人家。其诗格律严整,对仗甚工,句式富于变化,堪称唐代六言绝句的代表作。
唐人的一些六言律诗写得很有情致,如鱼玄机的《隔汉江寄子安》,就是六言律诗中的佳作:
江南江北愁望,相思相忆空吟。
鸳鸯暖卧沙浦,砠矦闲飞桔林。
烟里歌声隐隐,渡头月色沉沉。
含情咫尺千里,况听家家远砧。
这首诗首句着一个“愁”字,极写有情人隔江相望的愁苦、惆怅之情。首联以“江南江北”对“相思相忆”,以“愁望”对“空吟”,颔联以“鸳鸯暖卧”对“砠矦闲飞”,以“沙浦”对“杏林”;颈联以“烟里歌声”对“渡头月色”,以“隐隐”对“沉沉”。格律严谨,对仗工整。此诗的基本句式虽然不出传统六言诗的“二二二”旧例,但由于诗歌在吟咏时可依格律确定字词的抑扬顿挫和长音短音,所以并无单调呆滞之感。
唐代是中国古典诗歌的繁荣时代。六言诗虽然不像五、七言诗那样普及和繁荣,但也绝不像有人说的那样极为罕见。南宋洪迈编纂的《万首唐人绝句》收录六言绝句37首,明万历年间黄凤池刊刻的《六言唐诗画谱》收录六言绝句57首,清人严长明编纂的《万首唐人绝句》收录六言绝句50首。即以收录唐人绝句最多的《六言唐诗画谱》而论,有些很有名的六言绝句就没有收进去(如皇甫冉有六言绝句三首,而《六言唐诗画谱》仅收二首),如果再加上六言律诗、三韵以及六言声诗,唐人六言诗显然远不止这个数字。有人据《全唐诗》作过统计,说唐代共有六言诗75首。⑨这个数字显然不太准确。
唐代六言各体的成熟与定型,为六言诗歌的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唐代以后,六言诗创作有渐趋兴盛之势。到了两宋以后,六言诗成为文人雅士抒情言志、描摹景物的常用诗体。清人严长明编纂的《千首宋人绝句》,收录有王安石、苏轼、黄庭坚、秦观、陆游、杨万里、范成大等著名诗人的六言绝句98首,约占全书的1/10。明代著名作家,如明初“三杨”之中的杨基、杨士奇,明前期文坛泰斗李东阳,“前七子”中的何景明,公安“三袁”中的袁宏道,“竟陵派”的领军人物谭元春等,都有六言诗作传世。更为值得注意的是,明代还出现了几种较有影响的六言诗选本,如李攀龙的《六言诗选》、杨慎的《古六言诗》、黄凤池的《六言唐诗画谱》等。这些选本的出现,扩大了六言诗的影响,促进了六言诗的发展。尤其是黄凤池的《六言唐诗画谱》,融诗、书、画于一体,使读者“阅诗以探文之神,摹字以索文之机,绘画以窥文之巧”⑩,对六言诗的传播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清代著名诗人顾炎武、王夫之、朱彝尊、袁枚等,在六言诗创作上也都取得了不俗的成就。
《一》绝句押平声韵
《A》六言绝句仄起首句不押韵格式:
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韵).(对仗)
平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平仄平(韵).
《B》六言绝句仄起首句押韵格式:
仄仄平平仄平(韵),平平仄仄平平(韵)。
平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平仄平(韵)。
《C》六言绝句平起首句不押韵格式:
平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平仄平(韵)。(对仗)
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韵)。
《D》六言绝句平起首句押韵格式:
平平仄仄平平(韵),仄仄平平仄平(韵)。
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韵)。
《二》律诗押平声韵
《A》六言律诗平起首句押韵格式:
平平仄仄平平(韵),仄仄平平仄平(韵).
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韵).(对仗)
平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平仄平(韵).(对仗)
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韵).
《B》六言律诗仄起首句押韵格式:
仄仄平平仄平(韵),平平仄仄平平(韵).
平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平仄平(韵).(对仗)
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韵).(对仗)
平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平仄平(韵).
《一》绝句押仄声韵
《A》六言绝句平起式:
平平仄仄平仄(韵),仄仄平平仄仄(韵).
仄仄平平仄平,平平仄仄平仄(韵).
《B》六言绝句仄起式:
仄仄平平仄仄(韵),平平仄仄平仄(韵).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韵).
《二》律诗押仄声韵
《A》六言律诗平起式:
平平仄仄平仄(韵),仄仄平平仄仄(韵).
仄仄平平仄平,平平仄仄平仄(韵).(对仗)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韵).(对仗)
仄仄平平仄平,平平仄仄平仄(韵).
《B》六言律诗仄起式:
仄仄平平仄仄(韵),平平仄仄平仄(韵).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韵).(对仗)
仄仄平平仄平,平平仄仄平仄(韵).(对仗)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韵).
附注:第五字其平仄不得拗救,这一点和七言(绝律)不同。
六律(少见,实为七律损第五字,二、四、六分明, 一、三、五马虎可不论,不得犯孤平和三平调。) 如:
平平仄仄平平(韵), 仄仄平平仄平(韵)。
仄仄平平仄仄,(对仗)平平仄仄平平(韵)。
平平仄仄平仄,(对仗)仄仄平平仄平(韵)。
仄仄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平平(韵)。
六绝(常见,主要使用以下三个句式进行组合。)
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平平平仄仄,
仄仄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平仄平。
(一联惯用对仗,可不对,有时两联全用对仗。)
常见体:
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韵)。
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韵)。
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韵)。
平平平平仄仄,仄仄仄仄平平(韵)。
平平平平仄仄,仄仄仄仄平平(韵)。
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韵)。
平平平平仄仄,仄仄仄仄平平(韵)。
平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平仄平(韵)。
平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平仄平(韵)。
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韵)。
平平仄仄平平(韵),仄仄平平仄平(韵)。
仄仄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平平(韵)。
六言诗句的两个特点。
其一,六言诗句的诵读节拍均为二字一拍,一句三拍,节奏比较简单,缺乏变化。把视野扩展到其他六言诗,我们可以发现这是六言诗的“标配”。至于像曹植的《妾薄命》“携玉手喜同车”句,南朝宋谢晦的《悲人道》“悲人道之实难,哀人道之多险,伤人道之寡安”数句,确乎是“逆天”了,违背了六言诗的上述诵读“规律”。但这仅是个案,极其有限的例外,并且这一例外产生有其特殊的原因:曹植句本质是三言诗,按正常的标点应为“携玉手,喜同车”;谢晦的三句则完全是采用排比手法的散文,几乎不能算是诗歌。诗歌是文字的艺术,也是声音的艺术。艺术讲求灵动且富有变化,蕴藉具有弹性。六言诗“二二二”的吟诵节奏,很大程度上限制了诗歌的音韵变化之美,压缩了诗歌生发的弹性空间,所以顾随先生说六言诗“俗”,并不是苛责或刻薄。
其二,由其一引申而来。因为六言诗节奏比较单一纯粹、铿锵有力,因而表达的语气显得比较肯定斩截,而语气肯定,会产生比较浓厚的下论断意味,所以六言诗特别适合发表评论。上引朱敦儒“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等句,就有明显的论述意味;《红楼梦》中“批宝玉极恰”的“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等六言句也是如此。即使是叙事写景的句子,也呈现明显的“判断”乃至“说教”意味。例如北周王褒的六言诗名作《高句丽》。
六言诗未能广为流行既是文化选择的结果,又是古典诗歌发展规律的体现。诗歌的发展与社会、自然的发展一样,丰富性、多样性是一种必然的选择。以四言句、双音节词和二二句式为主的《诗经》作为一种主流文化形式在先秦时期已经流行了数百年,所以,古典诗歌继续发展的结果,必然是对这种偶数句和双音节词为主的诗歌形式的变革,于是有了以六七言句为主的楚辞的兴盛,有了以五言句为主的汉乐府的出现,有了唐代五七言诗歌的繁荣,有了以长短句和音乐相结合的宋词、元曲的先后兴盛。《诗经》之后有楚辞,楚辞之后有五七言诗,五七言诗之后有宋词和元曲,这是古典诗歌内在发展规律的体现,也是诗歌发展过程所表现出的丰富性、多样性的必然选择。在这一发展过程中,与四言诗相近似的六言诗只能作为一种诗歌体式丰富古典诗歌园地,而不可能像五七言诗那样成为唐代或其他时代的主流文化形式。这不是六言诗自身的问题,而是诗歌发展的规律使然。
宋代及元明清六言诗主要以写景抒怀为主,这与盛唐六言诗山水田园题材的较高成就是分不开的,而对于盛唐“风趣”的特征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在日本汉诗中,有不少诗人从事六言诗创作,他们大多受到了盛唐六言诗“风趣”艺术风貌的影响,在题材上以山水田园为主,艺术特色上重景物的灵动风神,以表达清朗飘逸的情韵和闲适安逸的情趣。
唐代诗人皇甫冉有《酬张继》诗,其下有序云:“懿孙,余之旧好,祗役武昌,枉六言诗见怀。今以七言裁答。盖拙于事者繁而费也。”所谓“盖拙于事者繁而费”,言外之意是六言诗比较难写,他只好多花费些笔墨,用七言诗来酬答张继。
南宋洪迈则从皇甫冉的这句话引伸出了“六言诗难工”说:唐张继诗,今人所传者,唯《枫桥夜泊》一篇。荆公诗选亦但别有两首,乐府有《塞姑》一篇。而皇甫冉集中载其所寄六言日:“京口情人别久,扬州估客来疏。潮至浔阳回去,相思无处通书。”冉酬之,而序言:“懿孙,予之旧好,祗役武昌,有六言诗见忆。今以七言裁答。盖拙于事者繁而费。”冉之意以六言为难工,故衍六为七。
南宋后期诗人刘克庄继洪迈之后也曾发出过“六言尤难工”的感慨。
杨慎是明代诗人和学者,他在论及六言诗起源时说:“任昉云:六言诗始于谷永。慎按:《文选》注引董仲舒《琴歌》二句,亦六言,不始于谷永明矣。乐府《满歌行》尾一解‘命如凿石见火,居世竟能几时’,亦六言也。”
明“后七子”之一的谢榛:“六言体起于谷永,陆机长篇一韵,迨张说、刘长卿八句,王维、皇甫冉四句,长短不同,优劣自见。若《君道曲》‘中庭有树自语,梧桐推枝布叶’,此虽高古,亦太寂寥。”
明代诗歌评论家陆时雍在比较各体诗歌优劣时,涉及到六言诗的评价问题。他说:“诗四言优而婉,五言直而倨,七言纵而惕,三言矫而掉,六言甘而媚,杂言芬葩,顿跌起伏。四言《大雅》之音也,其诗中之元气乎?《风》《雅》之道,衰自西京,绝於晋宋,所由来矣。”
高楝《唐诗品汇》对六言诗也有论述,他说:“六言始自汉司农谷永,魏晋间曹陆间出,至唐初李景伯有《回波乐府》,亦效此体。逮开元、大历间王维、刘长卿诸人相与继述,而篇什稍屡见,然亦不过诗人赋咏之余矣。今以唐世始终,通得十二人,共诗二十四首,附于五言绝句之后,以备一体。”
冒春荣在《葚原诗说》中两次谈到六言诗:一次是引洪迈《容斋三笔》语,说明“信乎五言难,六言尤难也”;一次是简述六言诗的发展,并对六言诗进行评价:“六言自汉谷永始,魏晋间曹、陆间作。至唐初,李景伯有《回波乐府》,亦效此体。逮开元、大历间,王维、刘长卿诸人相与继述,而篇什稍屡见。又皇甫冉集中云张继寄六言诗一首,冉酬以七言。其序亦谓六言难工,衍为七言裁答。然亦不过诗人之余事耳。”
潘德舆论六言诗,着眼于“自然”二字。在《养一斋诗话》中,他说:“或问六言诗法,予日:王右丞‘花落家童未扫,鸟啼山客独眠’,康伯可‘啼鸟一声春晚,落花满地人归’,此六言之式也。必如此自在谐协方妙,若稍有安排,只是减字七言绝耳,不如无作也。”
近代音韵学家董文焕在其所著《声调四谱图说》一书中,涉及到了六言诗的评价问题。他说:“六言诗自古无作者,以其字数排拘,古之则类于赋,近之则入于词。”他还说:“六言则句联皆耦,体用一致,必不能尽神明变化之妙,此自来诗家所以不置意也。”
萧涤非在论及曹植的六言诗《妾薄命》时说:“六言诗,任防云始自汉谷永,然今不传。传者有孔融所作三首,无可观。后之为六言者,若傅玄《董逃行历九秋》篇,庾信《怨歌行》,王褒《高句丽》等,盖皆出于子建。至唐乃变为韦应物、刘长卿、王建诸人之《调笑令》与《谪仙怨》。因较五言多一字,较七言又少一字,不合语气之自然,故自诗骚以至词曲,皆鲜有其体。”
褚斌杰这样解释六言诗在我国古代未能广为流行的原因:“六言诗在我国古代并未普遍通行,它的主要缺点是音节过于死板。六言虽比五言多一字,延长了句式,但它缺乏奇偶相生的调剂。六言诗句是由三个双音节词构成的,这在词汇上限制了单双搭配,特别是三音词的使用,更重要的是它缺少三字尾的悠长声韵,因而显得音促调板’(《唐音审体》)。故清赵翼《陔余丛考》说:‘此体本非天地自然之音节,故虽工而终不人大方之家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