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10-31 11:33
《关尹子》传为春秋时尹喜所著,现存当为唐宋时伪作,但这种伪作并非毫无价值,其对我们窥见唐宋时期有关道教的部分思想,拓展唐宋道教文化研究当有一定的借鉴意义。《关尹子》版本流传多且有注本、评点本等形式流传于世,在思想内容上融合了儒释道三家的思想,体现了当时儒释道三家融合的趋势。
《关尹子》:又名《文始经》《关令子》,全名《文始真经》。仿佛《老子》、《列子》、《庄子》一样,《关尹子》也是以作者而命名的。不过,“关尹子”只是以官代名而已。关是指老子出函关的关,守关的人叫做关令尹,名字叫做喜,所以称为关令尹喜,后人尊称为关尹子。相传老子看透了当时的形势,知道周天子王治不久,所以离开周西出函关。函关守令尹喜久仰老子大名,所以盛情款留,希求指教。老子为留《道德经》五千言,骑牛西去。关令尹喜研读老子之学,多有心得体会,发而为文,成《关尹子》一书。然而,兵燹灾难,其书佚失又重新校订,故宋代理学大师林希逸曰:“(刘向)校雠之时,已自错杂,及典午中原之祸,书又散亡。至江南而复出,所以多有伪书杂乎其间,如《关尹子》亦然,好处尽好,杂处尽杂”。称之为《文始真经》,乃是道家兴起之后的事情,仿佛《庄子》被称做《南华经》一样。因为庄子被封做南华真人,所以他的著作也改称做《南华经》。而关尹子被封做了文始真人,所以其书也改称做《文始真经》。他的思想片断,保留在《吕氏春秋》、《庄子》中,其主要思想:提出了“常无”“常有”,将“太一”(就是老子所说的道)作为万物的根本;以濡弱谦下作为外在的行为准则,内心空灵虚静,与万物和谐相处;顺应自然,,因势利导,静处平静不杂;不为人先,与老子“不敢为天下先”相似。
汉刘向原序
右新书著定《关尹子》九篇。
护左都水使者、光禄大夫臣刘向所校中秘书《关尹子》九篇,臣向校雠太常存七篇。臣向本九篇,臣向輙除错不可考,增阙断续者九篇成,皆杀青可缮写。关尹子名喜,号关尹子,或曰关令子,隐德行人易之,尝请老子著《道德经》上下篇,列御寇、庄周皆称道家,书篇皆寓名有章,章首皆“关尹子曰”四字,篇篇叙异,章章义异,其旨同,辞与《老》《列》《庄》异,其归同,浑质崖戾,汪洋大肆,然有式,则使人泠泠轻轻,不使人狂。盖公授曹相国参,曹相国薨,书葬。至孝武皇帝时,有方士来,以七篇上,上以仙处之。淮南王安道聚书有此,不出。臣向父德因治淮南事得之。臣向幼好焉,寂士清人能重爱黄老,清静不可阙,臣向昧死上。永始二年八月庚子,护左都水使者、光禄大夫臣向谨进上。
晋葛洪《文始真经》后序
洪体存蒿艾之质,偶好乔松之寿,知道之士虽微贱,必亲之;虽夷狄,必贵也。后遇郑君思远,郑君多玉笈琼笥之书,服饵开我以至道之良药,呼吸洗我以紫清之上味,后属洪以尹真人《文始经》九篇,洪爱之,诵之,藏之,拜之。宇者,道也;柱者,建天地也;极者,尊圣人也;符者,精神魂魄也;鉴者,心也;匕者,食也;釜者,化也;筹者,物也;药者,杂治也。洪每味之,泠泠然若蹑飞叶,而游乎天地之混溟;茫茫乎若履横杖,而浮乎天地之渺漠。超若处金鸡琳琅之居,森若握鬼魅神奸之印。倏若飘鸾鹤,怒若斗虎兕。清若浴碧,惨若梦红。擒纵大道,浑沦至理,方士不能到,先儒未尝言,可仰而不可攀,可玩而不可执,可鉴而不可思,可符而不可言。其忘物遗世者之所言乎?其绝迹去智者之所言乎?其同阴阳而冥彼此者之所言乎?何如此之尊高,何如此之广大,何如此之简易也?洪亲受之。咸和二年五月朔,丹阳葛洪稚川序。
《高士咏·文始真人》吴筠(唐)
文始通道源,含光隐关吏。遥欣紫气浮,果验真人至。玄诰已云锡,世荣何足累。高步三清境,超登九仙位。
读关尹子 林希逸(宋)
青牛车后抱关翁,师已西游道却东。著论九篇今独在,命名一字古无同。不知身老传谁氏,可爱文奇似考工。博大真人庄所敬,寥寥千载想宗风。 《全宋诗》卷三一一八,59册,37244页
读关尹子 林泳(宋)
杏坛之外圣人徒,千载遗编喜卷舒。一字名篇原易卦,万言论道广聃书。黄庭丹学分苗裔,紫府仙经得绪余。正为文章太奇崛,寻常眼目亦疵渠。 《全宋诗》卷三四六八,66册,41307页
(宋)陈显微《文始真经言外旨》
愚闻三教鼎立于天地问,如三光在天,相须为明,不可偏废也。三家经文充府满藏,其问各有精微极至之书,吾儒六经皆法言,而最精微者《易》也,释氏大藏累千万轴,最精微者《楞伽》也,道家大藏亦千万卷,最精微者《关尹子》书也。
永乐大典残卷引
又制奥赞曰:尹喜抱关,含德为务。挹漱日华,仰玩玄度。候气真人,介焉独悟,俱济流沙,同归妙趣。至元四年正月赠无上太初博大文始真君,制曰:朕惟无为之教,有宗有元;众妙之门,惟精惟一,虽渊乎道德之旨,亦资夫羽翼之功。其著书者阐蕴奥于一初,其执御者妙飞游于八极,既垂世而立教,盖殊途而同归。所以与造物者为徒,于以长上古而不老,琳宫琼馆,亦侑坐以媲玄元,绛节金蕤,时驭风而从紫气;神易固无方而无体,太上有立德而立言。庸锡徽称,以恢玄躅。於戏!乾坤之用成于六子,如道之传叙而得人;国家之统垂于万年,尚相其清静而成化。式降景祚。允迪繁禧。
明代李贽《续焚书》
若关尹子之《文始真经》与《谭子化书》,皆宜随身者,何曾与释迦差异也。
尹喜,周大夫,为关门令尹。罗悖衍(清)
犹龙物色现云鳞,正得胶胶扰扰身。作者有书非著相,陶然无酒亦全神。函关清净功开汉,华岳逍遥迹谢秦。一去流沙千载杳,碧桃何处访真人。 《集义轩咏史诗钞》卷一,影印《续修四库全书》1542册,554页
台湾严灵峰先生的《图书目录总集》,是一部100多卷的皇皇巨著,严先生对中国文化之贡献由此可见。严先生的《图书目录总集》中的关尹子部分,辑列历代诸版本甚丰,共录42个版本。现存重要注疏
(宋)陈显微《文始真经言外旨》九卷
(元)杜道坚《关尹子阐玄》三卷(其书道儒结合最为精彩,收录于《续修四库全书》第958册。)
(元)牛道淳《文始真经直解》九卷
(明)王一清《文始经释辞》九卷
(近)方勇《子藏·道家部·关尹子卷》
关尹子,也就是目录一介绍的历史人物。
唐陆德明《经典释文》载:尹喜字公度。汉刘向认为关尹子名喜,号关尹子,或曰关令子。尝请老聃著《道德经》上下篇。
全书分一宇、二柱、三极、四符、五鉴、六匕、七釜、八筹、九药等九篇。
一宇篇说明:不是有道不可说,不可说就是道,不是有道不可思,不可思就是道。天、命、神、玄合起来就是道,天下没有一件事情不是天、命、神、玄的。
二柱篇说明:象碗、盂、瓶、壶、瓮、盎都能建天地。龟甲、兽骨等都能占吉凶,天地万物都有它形成存在的道理。
三极篇说明:圣贤之人治天下,不能以主观意志来评论贤愚,评论一件事的是非也是如此,要客观地看待一个人或一件事。
四符篇说明:精神就是五行,金、木、水、火、土五行互生互灭,来无首,去无尾。并以五行之间的关系来说明精神的存在和变化。
五鉴篇说明:外界事物和主观自我的关系,人的情绪心理变化和各种欲望的产生都是受此制约的,并有各种神鬼在起作用。
六匕篇说明:人的品性和平常做梦的关系,例如,好仁者多梦松柏桃李,好义者多梦金刀兵铁,好礼者多梦簠簋笾豆,好智者多梦江湖川泽,好信者多梦山岳原野等等。
七釜篇说明:道的根本是虚无,把事物归于道的人能够得到一些启迪,事物的本质是存在,用道来衡量事物,能够使之周全。得道之人可以辅佐治理天下,至少也能使自己独立于世上。
八筹篇说明:人的心中有万物,那就是心里想到了这一切,也就是心有所到之处。心有所结先凝为水,心慕物涎出,心悲物泪出,心愧物汗出等等,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不可胜数。
九药篇说明:不要轻视小事、小物、小人,能周全小事,才能成大事。说明任何事物互相对立的两个极端的相辅相成的关系,即说明看事物要客观,不能绝对的道理。
今本《关尹子》的思想特色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缵叙老庄经旨,对先秦道家思想尤其是老庄思想作了发挥;二、以道教教义为本,融摄儒家、释教二家思想,力阐新说;三、内容兼涉方术、内丹与神通,并在大道的意义上将其贯通为一。张耀翔称《关尹子》“所谈几全属心理”,《关尹子》的心理思想非常丰富,主要表现在它提出了4组范畴和两个命题。
4组范畴是:①形、气、神:《关尹子》认为,三者是各自独立的实体,其性质各不相同;它们的关系是以神为主,“以神存气,以气存形”、“合形于神,合神于无”(《六七篇》)。②心、物、道:《关尹子》提出了“心、物、道合一”的论断,认为“见物便见心,无物心不见;见心便见道,无心道不见。”(《二柱篇》陈显微注)③心、性、情:《关尹子》认为心、性、情是一致的:“情生于心,心生于性”。(《五鉴篇》)它在这方面的最大贡献是提出了“心流说”和“情波说”,以揭示意识和情感的实质。前者说明人的心理、意识像大江的水,不分昼夜地流动。西方直到19世纪末,W.詹姆斯才提出与心流说具有同样性质和意义的意识流概念。④意、识、思:《关尹子》认为,意具有变动性和自觉性两个特点;识是随着意的变化而变化的,它具有识记和辨别两种功能;思“是意非心”,即真正的思维是意识活动,没有意识的参与,则无法进行思维。
两个命题是:①“物我交生心”:这个命题实质上讲明了心理活动是主体与客体的矛盾统一。在《关尹子》看来,只有在客体与主体交互作用的过程中,才能产生心理。(《五鉴篇》)②“心无时无方”:是说心理活动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关尹子》并以梦来加以说明。此外,《关尹子》对梦所作的心理分析,也具有一定的价值。如“捕蛇师心不怖蛇,彼虽梦蛇而不怖畏”云云,既可说明经验、性格对梦境的影响,还可说明意识与潜意识之间的联系与转化。
《文始真经》原文
宇者,道也。
非有道不可言,不可言即道。非有道不可思,不可思即道。天物怒流,人事错错然,若若乎回也,戛戛乎斗也,勿勿乎似而非也。而争之,而介之,而哯之,而啧之,而去之,而要之。言之如吹影,思之如镂尘。圣智造迷,鬼神不识。惟不可为,不可致,不可测,不可分,故曰天,曰命,曰神,曰玄,合曰道。
无一物非天,无一物非命,无一物非神,无一物非玄。物既如此,人岂不然?人皆可曰天,人皆可曰神,人皆可致命,通玄。不可彼天此非天,彼神此非神,彼命此非命,彼玄此非玄。是以善吾道者,即一物中,知天、尽神、致命、造玄。学之,徇异名,析同实。得之,契同实,忘异名。
观道者如观水,以观沼为未足,则之河之江之海,曰水至也,殊不知,我之津液涎泪皆水。
道无人,圣人不见甲是道,乙非道。道无我,圣人不见己进道,己退道。以不有道,故不无道。以不得道,故不失道。
不知道,妄意卜者,如射覆盂。高之,存金存玉。中之,存角存羽。卑之,存瓦存石。是乎,非是乎,惟置物者知之。
一陶能作万器,终无有一器,能作陶者,能害陶者。
一道能作万物,终无有一物,能作道者,能害道者。
道茫茫而无知乎,心傥傥而无羁乎,物迭迭而无非乎。电之逸乎,沙之飞乎。圣人以知心一、物一、道一。三者又合为一。不以一格不一,不以不一害一。
以盆为沼,以石为岛,鱼环游之,不知其几千万里而不穷也。夫何故?水无源无归。圣人之道,本无首,末无尾,所以应物不穷。
无爱道,爱者水也。无观道,观者火也。无逐道,逐者木也。无言道,言者金也。无思道,思者土也。惟圣人不离本情而登大道。心既未萌,道亦假之。
重云蔽天,江湖黯然,游鱼茫然,忽望波明食动,幸赐于天,即而就之,渔钓毙焉。不知我无我而逐道者亦然。
方术之在天下多矣,或尚晦,或尚明,或尚强,或尚弱。执之皆事,不执之皆道。
道终不可得,彼可得者,名德不名道。道终不可行,彼可行者,名行不名道。圣人以可得可行者,所以善吾生。以不可得不可行者,所以善吾死。
闻道之后,有所为有所执者,所以之人。无所为无所执者,所以之天。为者必败,执者必失。故闻道于朝,可死于夕。
一情冥为圣人,一情善为贤人,一情恶为小人。一情冥者,自有之无,不可得而示。一情善恶者,自无起有,不可得而秘。一情善恶为有知,惟动物有之,一情冥者为无知。溥天之下,道无不在。
勿以圣人力行不怠,则曰道以勤成。勿以圣人坚守不易,则曰道以执得。圣人力行,犹之发矢,因彼而行,我不自行。圣人坚守,犹之握矢,因彼而守,我不自守。
若以言行学识求道,互相展转,无有得时。知言如泉鸣,知行如禽飞,知学如撷影,知识如计梦,一息不存,道将来契。
以事建物则难,以道弃物则易。天下之物,无不成之难而坏之易。
一灼之火能烧万物,物亡而火何存?一息之道能冥万物,物亡而道何在?
人生在世,有生一日死者,有生十年死者,有生百年死者。一日死者,如一息得道。十年百年死者,如历久得道。彼未死者,虽动作昭智,止名为生,不名为死。彼未契道者,虽动作昭智,止名为事,不名为道。
不知吾道无言无行,而即有言有行者求道,忽遇异物,横执为道,殊不知舍源求流,无时得源,舍本就末,无时得本。
习射习御习琴习弈,终无一事可以一息得者,惟道无形无方,故可得之于一息。
两人射相遇,则巧拙见。两人弈相遇,则胜负见。两人道相遇,则无可示。无可示者,无巧无拙,无胜无负。
吾道如海。有亿万金,投之不见。有亿万石,投之不见。有亿万污秽,投之不见。能运小虾小鱼,能运大鲲大鲸。合众水而受之,不为有余,散众水而分之,不为不足。
吾道如处暗。夫处明者,不见暗中一物,而处暗者,能见明中区事。
小人之权归于恶,君子之权归于善,圣人之权归于无所得。惟无所得,所以为道。
吾道如剑,以刃割物即利,以手握刃即伤。
笾不问豆,豆不答笾,瓦不问石,石不答瓦,道亦不失,问欤答欤,一气往来,道何在。
仰道者跂,如道者骎,皆知道之事,不知道之道。是以圣人不望道而歉,不恃道而丰,不借道于圣,不贾道于愚。
柱者,建天地也。
若碗若盂,若瓶若壶,若瓮若盎,皆能建天地。兆龟数蓍,破瓦文石,皆能告吉凶。是知天地万物成理,一物包焉,物物皆包之,各不相借。以我之精,合彼之精,两精相搏,而神应之。一雌一雄,卵生。一牡一牝,胎生。形者,彼之精。理者,彼之神。爱者,我之精。观者,我之神。爱为水,观为火。爱执而观,因之为木。观存而爱,摄之为金。先想乎一元之气,具乎一物,执爱之以合彼之形,冥观之以合彼之理,则象存焉。
一运之象,周乎太空,自中而升为天,自中而降为地。无有升而不降,无有降而不升。升者为火,降者为水。欲升而不能升者为木,欲降而不能降者为金。
木之为物,钻之得火,绞之得水。金之为物,击之得火,镕之得水。金木者,水火之交也。水为精为天,火为神为地,木为魂为人,金为魄为物。运而不已者,为时。包而有在者,为方。惟土终始之,有解之者,有示之者。
天下之人,盖不可以亿兆计,人人之梦各异,夜夜之梦各异。有天有地,有人有物,皆思成之,盖不可以尘计,安知今之天地,非有思者乎?
心应枣,肝应榆。我通天地,将阴梦水,将晴梦火。天地通我,我与天地,似契似离,纯纯各归。
天地虽大,有色,有形,有数,有方。吾有非色,非形,非数,非方,而天天地地者存。
死胎中者,死卵中者,亦人亦物,天地虽大,彼固不知计。天地者,皆我区识。譬如手不触刃,刃不伤人。
梦中,鉴中,水中,皆有天地存焉。欲去梦天地者,寝不寐。欲去鉴天地者,形不照。欲去水天地者,盎不汲。彼之有无,在此不在彼,是以圣人,不去天地,去识。
天非自天,有为天者。地非自地,有为地者。譬如屋宇舟车,待人而成,彼不自成。知彼有待,知此无待。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内不见我,外不见人。
有时者气,彼非气者,未尝有昼夜。有方者形,彼非形者,未尝有南北。何谓非气?气之所自生者,如摇箑得风。彼未摇时,非风之气,彼已摇时,即名为气。何谓非形?形之所自生者,如钻木得火。彼未钻时,非火之形,彼已钻时,即名为形。
寒暑温凉之变,如瓦石之类,置之火即热,置之水即寒,呵之即温,吸之即凉。特因外物,有去有来,而彼瓦石,实无去来。譬如水中之影,有去有来,所谓水者,实无去来。
衣摇空得风,气呵物得水,水注水即鸣,石击石即光。知此说者,风雨雷电,皆可为之。盖风雨雷电,皆缘气而生,而气缘心生。犹如内想大火,久之觉热,内想大水,久之觉寒。知此说者,天地之德,皆可同之。
五云之变,可以卜当年之丰歉。八风之朝,可以卜当时之吉凶。是知休咎灾祥,一气之运耳。浑人我,同天地,而彼私智,认而已之。
极者,尊圣人也。
圣人之治天下。不我贤愚,故因人之贤而贤之,因人之愚而愚之。不我是非,故因事之是而是之,因事之非而非之。知古今之大同,故或先古,或先今。知内外之大同,故或先内,或先外。天下之物,无得以累之,故本之以谦。天下之物,无得以外之,故含之以虚。天下之物,无得以难之,故行之以易。天下之物,无得以窒之,故变之以权。以此中天下,可以制礼。以此和天下,可以作乐。以此公天下,可以理财。以此周天下,可以御侮。以此因天下,可以立法。以此观天下,可以制器。圣人不以一己治天下,而以天下治天下。天下归功于圣人,圣人任功于天下。所以尧舜禹汤之治天下,天下皆曰自然。
天无不覆,有生有杀,而天无爱恶。日无不照,有妍有丑,而日无厚薄。
圣人之道,天命,非圣人能自道。圣人之德,时符,非圣人能自德。圣人之事,人为,非圣人能自事。是以圣人,不有道,不有德,不有事。
圣人知我无我,故同之以仁。知事无我,故权之以义。知心无我,故戒之以礼。知识无我,故照之以智。知言无我,故守之以信。
圣人之道,或以仁为仁,或以义为仁,或以礼以智以信为仁。仁义礼智信,各兼五者,圣人一之不胶,天下名之不得。
勿以行观圣人,道无迹。勿以言观圣人,道无言。勿以能观圣人,道无为。勿以貌观圣人,道无形。
行虽至卓,不离高下。言虽至公,不离是非。能虽至神,不离巧拙。貌虽至殊,不离妍丑。圣人假此,以示天下,天下冥此,乃见圣人。
圣人师蜂立君臣,师蜘蛛立网罟,师拱鼠制礼,师战蚁置兵。众人师贤人,贤人师圣人,圣人师万物。惟圣人同物,所以无我。
圣人曰道,观天地人物皆吾道,倡和之,始终之,青黄之,卵翼之,不爱道,不弃物,不尊君子,不贱小人。贤人曰物,物物不同,旦旦去之,旦旦与之,短之长之,直之方之,是为物易也。殊不知圣人鄙杂厕别分居,所以为人,不以此为己。
圣人之于众人,饮食衣服同也,屋宇舟车同也,富贵贫贱同也。众人每同圣人,圣人每同众人。彼仰其高,侈其大者,其然乎,其不然乎?
鱼欲异群鱼,舍水跃岸即死。虎欲异群虎,舍山入市即擒。圣人不异众人,特物不能拘尔。
道无作,以道应世者,是事非道。道无方,以道寓物者,是物非道。圣人竟不能出道以示人。
如钟钟然,如钟鼓然,圣人之言则然。如车车然,如车舟然,圣人之行则然。惟莫能名,所以退天下之言。惟莫能知,所以夺天下之智。
蝍蛆食蛇,蛇食蛙,蛙食蝍蛆,互相食也。圣人之言亦然,言有无之弊,又言非有、非无之弊,又言去非有、非无之弊。言之如引锯然。惟善圣者,不留一言。
若龙若蛟,若蛇若龟,若鱼若蛤,龙皆能之。蛟,蛟而已,不能为龙,亦不能为蛇为龟为鱼为蛤。圣人龙之,贤人蛟之。
在己无居,形物自著,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芒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尝先人,而尝随人。
浑乎洋乎游太初乎。时金己,时玉己,时粪己,时土己。时翔物,时逐物,时山物,时渊物。端乎权乎狂乎愚乎。
人之善琴者。有悲心,则声凄凄然。有思心,则声迟迟然。有怨心,则声回回然。有慕心,则声裴裴然。所以悲思怨慕者,非手非竹非丝非桐。得之心,符之手,得之手,符之物。人之有道者,莫不中道。
圣人以有言、有为、有思者,所以同乎人。未尝言、未尝为、未尝思者,所以异乎人。
利害心愈明,则亲不睦。贤愚心愈明,则友不交。是非心愈明,则事不成。好丑心愈明,则物不契。是以圣人浑之。
世之愚拙者,妄援。圣人之愚拙,自解。殊不知圣人时愚时明,时拙时巧。
以圣师圣者,贤人。以贤师圣者,圣人。盖以圣师圣者,徇迹而忘道。以贤师圣者,反迹而合道。
贤人趋上,而不见下。众人趋下,而不见上。圣人通乎上下,惟其宜之,岂曰离贤人众人,别有圣人也哉。
天下之理,夫者倡,妇者随,牡者驰,牝者逐,雄者鸣,雌者应。是以圣人制言行,而贤人拘之。
所谓圣人之道者,胡然孑孑尔,胡然彻彻尔,胡然堂堂尔,胡然臧臧尔。惟其能遍偶万物,而无一物能偶之,故能贵万物。
云之卷舒,禽之飞翔,皆在虚空中,所以变化不穷,圣人之道则然。
符者,精神魂魄也。
水可析可合,精无人也。火因膏因薪,神无我也。
故耳蔽前后皆可闻,无人。智崇无人,一奇无人。冬凋秋物,无人。黑不可变,无人。北寿无人,皆精。
舌即齿,牙成言,无我。礼卑无我,二偶无我。夏因春物,无我。赤可变,无我。南天无我,皆神。
以精无人,故米去壳则精存。以神无我,故鬼凭物则神见。全精者,忘是非,忘得失,在此者非彼。
抱神者,时晦明,时强弱,在彼者非此。
精神,水火也。五行互生灭之,其来无首,其往无尾,则吾之精,一滴无存亡尔。吾之神,一欻无起灭尔。惟无我无人,无首无尾,所以与天地冥。
精者水,魄者金,神者火,魂者木。精主水,魄主金,金生水,故精者,魄藏之。神主火,魂主木,木生火,故神者,魂藏之。惟水之为物,能藏金而息之,能滋木而荣之,所以析魂魄。惟火之为物,能镕金而销之,能燔木而烧之,所以冥魂魄。惟精,在天为寒,在地为水,在人为精。神,在天为热,在地为火,在人为神。魄,在天为燥,在地为金,在人为魄。魂,在天为风,在地为木,在人为魂。惟以我之精,合天地万物之精,譬如万水可合为一水。以我之神,合天地万物之神,譬如万火可合为一火。以我之魄,合天地万物之魄,譬如金之为物,可合异金而镕之为一金。以我之魂,合天地万物之魂,譬如木之为物,可接异木而生之为一木。则天地万物,皆吾精,吾神,吾魄,吾魂,何者死,何者生?
五行之运,因精有魂,因魂有神,因神有意,因意有魄,因魄有精。五行回环不已,所以我之伪心,流转造化,几亿万岁,未有穷极。然核芽相生,不知其几万株,天地虽大,不能芽空中之核。雌卵相生,不知其几万禽,阴阳虽妙,不能卵无雄之雌。惟其来于我者,皆摄之以一息,则变物为我,无物非我,所谓五行者,孰能变之?
众人以魄摄魂者,金有余则木不足也。圣人以魂运魄者,木有余则金不足也。盖魄之藏,魂俱之,魂之游,魄因之。魂昼寓目,魄夜舍肝。寓目能见,舍肝能梦。见者,魂无分别析之者,分别析之曰天地者,魂狃习也。梦者,魄无分别析之者,分别析之曰彼我者,魄狃习也。火生土,故神生意。土生金,故意生魄。神之所动,不名神,名意。意之所动,不名意,名魄。惟圣人,知我无我,知物无物,皆因思虑计之而有。是以万物之来,我皆对之以性,而不对之以心。性者,心未萌也。无心则无意矣,盖无火则无土。无意则无魄矣,盖无土则无金。一者不存,五者皆废。既能浑天地万物以为魂,斯能浑天地万物以为魄。凡造化所妙皆吾魂,凡造化所有皆吾魄,则无有一物,可役我者。
鬼云为魂,鬼白为魄,于文则然。鬼者,人死所变。
云者风,风者木。白者气,气者金。风散故轻清,轻清者上天。金坚故重浊,重浊者入地。轻清者,魄从魂升。重浊者,魂从魄降。有以仁升者,为木星佐。有以义升者,为金星佐。有以礼升者,为火星佐。有以智升者,为水星佐。有以信升者,为土星佐。有以不仁沉者,木贼之。不义沉者,金贼之。不礼沉者,火贼之。不智沉者,水贼之。不信沉者,土贼之。魂魄半之,则在人间。升魂为贵,降魄为贱。灵魂为贤,厉魄为愚。轻魂为明,重魄为暗。扬魂为羽,钝魄为毛。明魂为神,幽魄为鬼。其形其居,其识其好,皆以五行契之。惟五行之数,参差不一,所以万物之多,盈天地间,犹未已也。以五事归五行,以五行作五虫,可胜言哉。譬犹兆龟数蓍,至诚自契,五行应之。诚苟不至,兆之数之,无一应者。圣人假物以游世,五行不得不对。
五者具有魂。魂者识,目者精,色者神。见之者为魂,耳目口鼻心之类,在此生者。爱为精,为彼生父本。观为神,为彼生母本。爱观虽异,皆同识生,彼生生本在彼生者。一为父,故受气于父,气为水。二为母,故受血于母,血为火。有父有母,彼生生矣。惟其爱之无识,如锁之交,观之无识,如灯之照。吾识不萌,吾生何有?
如桴扣鼓。鼓之形者,我之有也。鼓之声者,我之感也。桴已往矣,余声尚在,终亦不存而已矣。鼓之形,如我之精,鼓之声,如我之神。其余声者,犹之魂魄,知夫倏往倏来,则五行之气,我何有焉?
夫果之有核,必待水火土三者具矣,然后相生不穷。三者不具,如大旱大潦大块,皆不足以生物。夫精水,神火,意土,三者本不交,惟人以根合之,故能于其中,横见有事。犹如术祝者,能于至无中,见多有事。
魂者,木也。木根于冬水,而华于夏火。故人之魂,藏于夜精,而见于昼神。合乎精,故所见我独,盖精未尝有人。合乎神,故所见人同,盖神未尝有我。
知夫此身,如梦中身,随情所见者,可以飞神作我而游太清。知夫此物,如梦中物,随情所见者,可以凝精作物而驾八荒。是道也,能见精神而久生,能忘精神而超生。吸气以养精,如金生水,吸风以养神,如木生火,所以假外以延精神。漱水以养精,精之所以不穷,摩火以养神,神之所以不穷,所以假内以延精神。若夫忘精神而超生者,吾尝言之矣。
人勤于礼者,神不外驰,可以集神。人勤于智者,精不外移,可以摄精。仁则阳而明,可以轻魂。义则阴而冥,可以御魄。
蜣螂转丸,丸成而精思之,而有蠕白者存丸中,俄去壳而蝉。彼蜣不思,彼蠕奚白?
庖人羹蟹,遗一足几上,蟹已羹,而遗足尚动。是生死者,一气聚散尔。不生不死,而人横计曰生死。
有死立者,有死坐者,有死卧者,有死病者,有死药者等死,无甲乙之殊。若知道之士,不见生,故不见死。
人之厌生死,超生死者,皆是大患也。譬如化人,若有厌生死心,超生死心,止名为妖,不名为道。
计生死者,或曰死己有,或曰死己无,或曰死己亦有亦无,或曰死己不有不无。或曰当喜者,或曰当惧者,或曰当任者,或曰当超者。愈变识情,驰骛不已。殊不知我之生死,如马之手,如牛之翼,本无有,复无无。譬如水火虽犯水火,不能烧之,不能溺之。
鉴者,心也。
心蔽吉凶者,灵鬼摄之。心蔽男女者,淫鬼摄之。心蔽幽忧者,沈鬼摄之。心蔽放逸者,狂鬼摄之。心蔽盟诅者,奇鬼摄之。心蔽药饵者,物鬼摄之。如是之鬼,或以阴为身,或以幽为身,或以风为身,或以气为身,或以土偶为身,或以彩画为身,或以老畜为身,或以败器为身。彼以其精,此以其精,两精相搏,则神应之。为鬼所摄者,或解奇事,或解异事,或解瑞事,其人傲然。不曰鬼于躬,惟曰道于躬,久之,或死木,或死金,或死绳,或死井。惟圣人能神神,而不神于神,役万物而执其机,可以会之,可以散之,可以御之,日应万物,其心寂然。
无一心,五识并驰,心不可一。无虚心,五行皆具,心不可虚。无静心,万化密移,心不可静。借能一,则二偶之。借能虚,则实满之。借能静,则动摇之。惟圣人能敛万有于一息,无有一物可役我之明彻。散一息于万有,无有一物可间吾之云为。
火千年,俄可灭,识千年,俄可去。
流者舟也,所以流之者,是水非舟。运者车也,所以运之者,是牛非车。思者心也,所以思之者,是意非心。不知所以然而然,惟不知所以然而然,故其来无从,其往无在。其来无从,其往无在,故能与天地本原,不古不今。
知心无物,则知物无物。知物无物,则知道无物。知道无物,故不遵卓绝之行,不惊微妙之言。
物我交,心生。两木摩,火生。不可谓之在我,不可谓之在彼。不可谓之非我,不可谓之非彼。执而彼我之则愚。
无恃尔所谓利害是非,尔所谓利害是非者,果得利害是非之乎?圣人方且不识不知,而况于尔。
夜之所梦,或长于夜。心无时生于齐者,心之所见,皆齐国也。既而之宋、之楚、之晋、之梁,心之所存各异,心无方。
善弓者师弓,不师羿。善舟者师舟,不师奡。善心者师心,不师圣。
是非,好丑,成败,盈虚,造物者运矣。皆因私识,执之而有。于是以无遣之,犹存。以非有非无遣之,犹存。无曰莫莫尔,无曰浑浑尔,犹存。譬犹昔游再到,记忆宛然,此不可忘,不可遣。
善去识者,变识为智。变识为智之说,汝知之乎?想如思鬼心栗,思盗心怖。识如认黍为稷,认玉为石者,浮游罔象,无所底止。譬睹奇物,生奇物想,生奇物识。此想此识,根不在我。譬如今日,今日而已,至于来日想识,殊未可卜,及至来日,纷纷想识,皆缘有生,曰想曰识。
譬如犀牛望月,月形入角,特因识生,始有月形,而彼真月,初不在角,胸中之天地万物亦然。知此说者,外不见物,内不见情。
物生于土,终变于土。事生于意,终变于意。知夫惟意,则俄是之,俄非之,俄善之,俄恶之?意有变,心无变,意有觉,心无觉。惟一我心,则意者,尘往来尔,事者,欻起灭尔。吾心有大常者存。情生于心,心生于性。情,波也。心,流也。性,水也。来干我者,如石火顷,以性受之,则心不生物,浮浮然。
贤愚真伪,有识者,有不识者。彼虽有贤愚,彼虽有真伪,而谓之贤愚真伪者,系我之识。知夫皆识所成,故虽真者,亦伪之。
心感物,不生心,生情。物交心,不生物,生识。物尚非真,何况于识?识尚非真,何况于情?而彼妄人,于至无中,执以为有。于至变中,执以为常。一情认之,积为万情。万情认之,积为万物。物来无穷,我心有际。故我之良心,受制于情。我之本情,受制于物。可使之去,可使之来,而彼去来,初不在我。造化役之,固无休息。殊不知天地虽大,能役有形,而不能役无形。阴阳虽妙,能役有气,而不能役无气。心之所之,则气从之,气之所之,则形应之。犹如太虚,于一碗中变成万物,而彼一碗,不名太虚。我之一心,能变为气,能变为形,而我之心,无气无形。知夫我之一心,无气无形,则天地阴阳不能役之。
人之平日,目忽见非常之物者,皆精有所结而使之然。人之病日,目忽见非常之物者,皆心有所歉而使之然。苟知吾心能于无中示有,则知吾心能于有中示无,但不信之,自然不神。或曰:厥识既昏,孰能不信。我应之曰:如捕蛇师,心不怖蛇,彼虽梦蛇,而不怖畏。故黄帝曰:道无鬼神,独往独来。
我之思虑日变,有使之者,非我也,命也。苟知惟命,外不见我,内不见心。
譬如两目,能见天地万物,暂时回光,一时不见。
目视雕琢者,明愈伤。耳闻交响者,聪愈伤。心思玄妙者,心愈伤。
勿以我心揆彼,当以彼心揆彼。知此说者,可以周事,可以行德,可以贯道,可以交人,可以忘我。
天下之理,小不制而至于大,大不制而至于不可制。故能制一情者,可以成德,能忘一情者,可以契道。
匕者,食也。食者,形也。
世之人,以我思异彼思,彼思异我思,分人我者。殊不知,梦中人亦我思异彼思,彼思异我思。孰为我,孰为人?世之人,以我痛异彼痛,彼痛异我痛,分人我者。殊不知,梦中人亦我痛异彼痛,彼痛异我痛。孰为我,孰为人?爪发不痛,手足不思,亦我也,岂可以思痛异之?世之人,以独见者为梦,同见者为觉。殊不知,精之所结,亦有一人,独见于昼者。神之所合,亦有两人同梦于夜者。二者皆我精神,孰为梦,孰为觉?世之人,以暂见者为梦,久见者为觉。殊不知,暂之所见者,阴阳之碗。久之所见者,亦阴阳之碗。二者皆我阴阳,孰为梦,孰为觉?
好仁者,多梦松柏桃李。好义者,多梦兵刀金铁。好礼者,多梦簠簋笾豆。好智者,多梦江湖川泽。好信者,多梦山岳原野。役于五行,未有不然者,然梦中或闻某事,或思某事,梦亦随变,五行不可拘。圣人御物以心,摄心以性,则心同造化,五行亦不可拘。
汝见蛇首人身者,牛臂鱼鳞者,鬼形禽翼者,汝勿怪。此怪不及梦,梦怪不及觉,有耳有目有手有臂,怪尤矣。大言不能言,大智不能思。
有人问于我曰:尔何族何氏何名何字何食何衣何友何仆何琴何书何古何今?我时默然,不对一字,或人扣之不已,我不得已而应之曰:尚自不见我,将何为我所?
形可分可合,可延可隐。一夫一妇,可生二子,形可分。一夫一妇,二人成一子,形可合。食巨胜则寿,形可延。夜无月火,人不见我,形可隐。以一碗生万物,犹弃发可换,所以分形。以一碗合万物,犹破唇可补,所以合形。以神存碗,以碗存形,所以延形。合形于神,合神于无,所以隐形。汝欲知之乎,汝欲为之乎?
无有一物不可见,则无一物非吾之见。无有一物不可闻,则无一物非吾之闻。五物可以养形,无一物非吾之形。五味可以养气,无一物非吾之气。是故吾之形气,天地万物。
耕夫习牛则犷,猎夫习虎则勇,渔夫习水则沈,战夫习马则健。万物可为我,我之一身,内变蛲蛔,外烝虱蚤,瘕则龟鱼,瘘则鼠螘,我可为万物。
我之为我,如灰中金,而不若矿砂之金。破矿得金,淘沙得金,扬灰终身,无得金者。
一蜂至微,亦能游观乎天地。一虾至微,亦能放肆乎大海。
土偶之成也,有贵有贱,有士有女。其质土,其坏,土人哉。
目自观目,无色。耳自听耳,无声。舌自尝舌,无味。心自揆心,无物。众人逐于外,贤人执于内,圣人皆伪之。
我身五行之碗,而五行之碗,其性一物,借如一所,可以取水,可以取火,可以生木,可以凝金,可以变土。其性含摄,元无差殊。故羽虫盛者,毛虫不育,毛虫盛者,鳞虫不育。知五行互用者,可以忘我。
枯龟无我,能见大知。磁石无我,能见大力。钟鼓无我,能见大音。舟车无我,能见远行。故我一身,虽有智有力,有行有音,未尝有我。
心忆者犹忘饥,心忿者犹忘寒,心养者犹忘病,心激者犹忘痛。苟吸碗以养其和,孰能饥之?存神以滋其暖,孰能寒之?养五藏以五行,则无伤也,孰能病之?归五藏于五行,则无知也,孰则痛之?
人无以无知无为者,为无我。虽有知有为,不害其为无我。譬如火也,躁动不停,未尝有我。
釜者,化也。
道本至无,以事归道者,得之一息。事本至有,以道运事者,周之百为。得道之尊者,可以辅世。得道之独者,可以立我。知道非时之所能拘者,能以一日为百年,能以百年为一日。知道非方之所能碍者,能以一里为百里,能以百里为一里。知道无气能运有气者,可以召风雨。知道无形能变有形者,可以易鸟兽。得道之清者,物莫能累,身轻矣,可以骑凤鹤。得道之浑者,物莫能溺,身冥矣,可以席蛟鲸。有即无,无即有,知此道者,可以制鬼神。实即虚,虚即实,知此道者,可以入金石。上即下,下即上,知此道者,可以侍星辰。古即今,今即古,知此道者,可以卜龟筮。人即我,我即人,知此道者,可以窥他人之肺肝。物即我,我即物,知此道者,可以成腹中之龙虎。知象由心变,以此观心,可以成女婴。知碗由心生,以此吸神,可以成炉冶。以此胜物,虎豹可伏,以此同物,水火可入。惟有道之士能为之,亦能能之而不为之。
人之力,有可以夺天地造化者。如冬起雷,夏造冰,死尸能行,枯木能华,豆中摄鬼,杯中钓鱼,画门可开,土鬼可语,皆纯碗所为,故能化万物,今之情情不停,亦碗所为。而碗之为物,有合有散。我之所以行碗者,本未尝合,亦未尝散,有合者生,有散者死。彼未尝合,未尝散者,无生无死。客有去来,邮常自若。
有诵祝者,有事神者,有墨字者,有变指者,皆可以役神御碗,变化万物。惟不诚之人,难于自信,而易于信物,故假此为之,苟知惟诚,有不待彼而然者。
人之一呼一吸,日行四十万里,化可谓速矣,惟圣人不存不变。
青鸾子千岁而千岁化,桃子五仕而心五化。圣人宾事去物,岂不欲建立于世哉?有形数者惧化之,不可知也。
万物变迁,虽互隐见,气一而已,惟圣人知一而不化。
爪之生,发之长,荣卫之行,无顷刻止。众人皆见之于著,不能见之于微,贤人见之于微,而不能任化。圣人任化,所以无化。
室中有常见闻矣,既而之门、之邻、之里、之党,既而之郊、之山、之川,见闻各异,好恶随之,和竞从之,得失成之,是以圣人,动止有戒。
譬如大海,变化亿万蛟鱼,水一而已。我之与物,蓊然蔚然,在大化中,性一而已。知夫性一者,无人无我,无死无生。
天下之理,是或化为非,非或化为是,恩或化为仇,仇或化为恩,是以圣人,居常虑变。
人之少也,当佩乎父兄之教。人之壮也,当达乎朋友之箴。人之老也,当警乎少壮之说。万化虽移,不能厄我。
天下之理,轻者易化,重者难化。譬如风云,须臾变灭,金玉之性,历久不渝。人之轻明者,能与造化俱化而不留,殆有未尝化者存。
二幼相好,及其壮也,相遇则不相识。二壮相好,及其老也,相遇则不相识。如雀鸽鹰鸠之化,无昔无今。
筹者,物也。
古之善揲蓍灼龟者,能于今中示古,古中示今,高中示下,下中示高,小中示大,大中示小,一中示多,多中示一,人中示物,物中示人,我中示彼,彼中示我。是道也,其来无今,其往无古,其高无盖,其低无载,其大无外,其小无内,其外无物,其内无人,其近无我,其远无彼。不可析,不可合,不可喻,不可思。惟其浑沦,所以为道。
水潜,故蕴为五精。火飞,故达为五臭。木茂,故华为五色。金坚,故实为五声。土和,故滋为五味。其常五,其变不可计,其物五,其杂不可计。然则万物在天地间,不可执谓之万,不可执谓之五,不可执谓之一。不可执谓之非万,不可执谓之非五,不可执谓之非一。或合之,或离之,以此必形,以此必数,以此必气,徒自劳尔。物不知我,我不知物。
即吾心中可作万物,盖心有所之,则爱从之,爱从之,则精从之。盖心有所结,先凝为水。心慕物涎出,心悲物泪出,心愧物汗出。无暂而不久,无久而不变。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相攻相克,不可胜数。婴儿姹女,金楼绛宫,青蛟白虎,宝鼎红炉,皆此物。有非此物存者。
鸟兽俄呦呦,俄旬旬,俄逃逃。草木俄茁茁,俄停停,俄萧萧。天地不能留,圣人不能系。有运者存焉尔。有之在彼,无之在此,鼓不桴则不鸣。偶之在彼,奇之在此,桴不手则不击,均一物也。众人惑其名,见物不见道。贤人析其理,见道不见物。圣人合其天,不见道不见物。一道皆道,不执之即道,执之即物。
知物之伪者,不必去物。譬如见土牛木马,虽情存牛马之名,而心忘牛马之实。
药者,杂治也。
勿轻小事,小隙沉舟。勿轻小物,小虫毒身。勿轻小人,小人贼国。能周小事,然后能成大事。能积小物,然后能成大物。能善小人,然后能契大人。天既无可必者人,人无能必者事。惟去事离人,则我在我,惟可即可。未有当繁简可,当戒忍可,当勤惰可。
智之极者,知智果不足以周物,故愚。辩之极者,知辩果不足以喻物,故讷。勇之极者,知勇果不足以胜物,故怯。
天地万物,无一物是吾之物。物非我,物不得不应。我非我,我不得不养。虽应物,未尝有物。虽养我,未尝有我。勿曰外物,然后外我,勿曰外形,然后外心。道一而已,不可序进。
谛毫末者,不见天地之大。审小音者,不闻雷霆之声。见大者亦不见小,见迩者亦不见远,闻大者亦不闻小,闻迩者亦不闻远。圣人无所见,故能无不见,无所闻,故能无不闻。
目之所见,不知其几何,或爱金,或爱玉,是执一色为目也。耳之所闻,不知其几何,或爱钟,或爱鼓,是执一声为耳也。惟圣人不慕之,不拒之,不处之。
狡胜贼,能捕贼。勇胜虎,能捕虎。能克己,乃能成己。能胜物,乃能利物。能忘道,乃能有道。
函坚,则物必毁之,刚斯折矣。刀利,则物必摧之,锐斯挫矣。威凤以难见为神,是以圣人以深为根。走麝以遗香不捕,是以圣人以约为纪。
瓶存二窍,以水实之,倒泻闭一,则水不下,盖不升则不降。井虽千仞,汲之水上,盖不降则不升。是以圣人不先物。
人之有失,虽己受害于已失之后,久之,窃议于未失之前。惟其不恃己聪明而兼人之聪明,惟其无我而兼天下之我,终身行之,可以不失。
古今之俗不同,东西南北之俗又不同,至于一家一身之善又不同,吾岂执一豫格后世哉。惟随时同俗,先机后事,捐忿塞欲,简物恕人,权其轻重,而为之自然,合神不测,契道无方。
有道交者,有德交者,有事交者。道交者,父子也,出于是非、贤愚之外。故久德交者,则有是非、贤愚矣,故或合或离。事交者,合则离。
勿以拙陋,曰道之质,当乐敏捷。勿以愚暗,曰道之晦,当乐轻明。勿以傲易,曰道之高,当乐和同。勿以汗漫,曰道之广,当乐要急。勿以幽忧,曰道之寂,当乐悦豫。古人之言,学之多弊,不可不救。
不可非世是己,不可卑人尊己,不可以轻忽道己,不可以讪谤德己,不可以鄙猥才己。
困天下之智者,不在智而在愚。穷天下之辩者,不在辩而在讷。伏天下之勇者,不在勇而在怯。
天不能冬莲春菊,是以圣人不违时。地不能洛橘汶貉,是以圣人不违俗。圣人不能使手步足握,是以圣人不违我所长。圣人不能使鱼飞鸟驰,是以圣人不违人所长。夫如是者,可动可止,可晦可明,惟不可拘,所以为道。
少言者,不为人所忌。少行者,不为人所短。少智者,不为人所劳。少能者,不为人所役。
操之以诚,行之以简,待之以恕,应之以默,吾道不穷。
谋之于事,断之于理,作之于人,成之于天。事师于今,理师于古,事同于人,道独于己。
金玉难捐,土石易舍。学道之士,遇微言妙行,慎勿执之,是可为而不可执。若执之者,则腹心之疾,无药可疗。
人不明于急务,而从事于多务、他务、奇务者,穷困灾厄及之。殊不知,道无不在,不可舍此就彼。
天下之理,舍亲就疏,舍本就末,舍贤就愚,舍近就远,可暂而已,久则害生。
昔之论道者,或曰凝寂,或曰邃深,或曰澄澈,或曰空同,或曰晦冥,慎勿遇此而生怖退。天下至理,竟非言意。苟知非言非意在彼微言妙意之上,乃契吾说。
圣人大言金玉,小言桔梗芣苢。用之当,桔梗芣苢生之,不当,金玉毙之。
言某事者,甲言利,乙言害,丙言或利或害,丁言俱利俱害,必居一于此矣,喻道者不言。
事有在,事言有理。道无在,道言无理。知言无理,则言言皆道。不知言无理,虽执至言,为梗为翳。
不信愚人易,不信贤人难。不信贤人易,不信圣人难。不信一圣人易,不信千圣人难。夫不信千圣人者,外不见人,内不见我,上不见道,下不见事。
圣人言蒙蒙,所以使人聋。圣人言冥冥,所以使人盲。圣人言沈沈,所以使人喑。惟聋则不闻声,惟盲则不见色,惟喑则不音言。不闻声者,不闻道,不闻事,不闻我。不见色者,不见道,不见事,不见我。不音言者,不言道,不言事,不言我。
人徒知,伪得之中有真失,殊不知,真得之中有真失。徒知,伪是之中有真非,殊不知,真是之中有真非。
言道者,如言梦。夫言梦者,曰如此金玉、如此器皿、如此禽兽。言者能言之,不能取而与之,听者能闻之,不能受而得之。惟善听者,不泥不辩。